妃常穿越:替身太子妃(南宫润风司徒雪)小说全文在线阅读_瓜果迷文学
摘要:二〇三〇年,你我的生活会怎样《她已经从良好多年》作者:须梦玉简介:尹采绿穿着破衣烂衫在街头游荡时,被薛家人捡了回去。薛夫人说她生得像极了自己死去的女儿。她摇身一变成了侯府的千金小姐,薛家人对她的宠爱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二〇三〇年,你我的生活会怎样
《她已经从良好多年》
作者:须梦玉
简介:
尹采绿穿着破衣烂衫在街头游荡时,被薛家人捡了回去。
薛夫人说她生得像极了自己死去的女儿。
她摇身一变成了侯府的千金小姐,薛家人对她的宠爱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只是将她装进了一个堆金砌玉的壳,要她学数不清的规矩。
她终于知道薛家人为何要将她捡回来了。
她代替的那位死去的薛小姐,原来还留有一门皇家的亲事,薛家不愿放弃这门亲,才将她捡了回来。
外传薛家千金薛静蕴是远近闻名的才女,素有贤德之名,薛夫人要尹采绿无一处不似薛静蕴。
尹采绿把自己装得像模像样时,等来了太子妃的封诏。
太子温润,却生性无欲,薛家人耳提面命:太子妃未必要取得太子宠爱,但家族荣光重若千钧,在言行举止、仪态风度间,更要严遵宫廷仪范,丝毫不容有失。
薛夫人见她模样端正,会心一笑:“切记,不可露了马脚。”
————————
尹采绿被薛家捡回时,流浪在外已有一段时日了,在那之前,她所居之处,是朱楼绮户,雕梁画栋,每日有无数文人雅士、达官显贵候着她,只为能得见她一面,一亲芳泽。
只可惜后来江南的玉笙楼倒了,妈妈被官府捉了去,她一路向东游荡,就到了京城,被薛夫人捡回了家。
讨好生性无欲的太子,她的确费了些功夫。
再无欲的太子也被她磨得生了些欲,在薛夫人看不见的纱帐里,她轻歌曼舞、水袖翻飞,从小习练的功夫挨个招呼出来。
偶然想起薛夫人的吩咐,她收敛些,可下一次还是忍不住,毕竟以往见着男人声音就会娇、腰肢就会软的毛病,一时半会儿改不了呀。
只是……太子新召入京的官员,她不太喜欢。
那是她以往的常客。
某日,她看到从外面回来的太子黑着脸,吓飞了魂儿。
精彩节选:
从陇州来的船,是巳时靠的岸。
薛家二小姐,正由外祖家的舅舅护送回京。
是谷雨时节,阴凉处风吹着很冷,露天处又日晒着很热。
薛家的轿子排成一溜,已在码头上等着接。
薛夫人崔婉清遣散身周一众丫鬟婆子,率先上了船接人。
有些规矩虽在半月前叫丫鬟教过她了,但她不亲眼见了人,终是不放心。
尹采绿缓缓睁开眼,在船舱里一连晃了半月,望着被推开的舱房门,此时正半梦半醒地出神,意态显得慵懒。
船舱外有交谈声,翠影将她扶起来。
“二小姐,夫人来了。”
翠影给她换上一套形制华贵的锦衫长裙,质地上乘。
瞧见那衣裳颜色,尹采绿下意识地皱了眉,但触及之时,眉头很快舒展开。
她额间沁着薄汗,翠影拿手帕给她擦拭干净。
“待会儿见了人,都知道该怎么表现了吗?”
尹采绿点头,又要拿起梳妆台上的脂粉往脸上扑,翠影阻止她。
尹采绿疑惑抬头。
翠影道:“忘了交代你了,二小姐素来不喜铅华粉黛,称神韵自有天成。”
尹采绿讪讪收回手,铜镜里眼尾轻抬,翻上一层睫毛,露出的瞳仁黑亮,一抹若有若无的风情便悄然溢出,她连忙垂下眼。
薛二小姐的箱笼很多,渡口上,薛家来的人员不少,正来来回回搬着。
这其中属于尹采绿的东西,不过一把掉了漆的琵琶。
二小姐离京时才七岁出头,十年过去,打头的丁管家有些认不得她了。
不过见了那位身着华服的年轻小姐,自是上来带着全家下人齐刷刷跪地行了一礼:“请二小姐安。”
尹采绿挪动绣鞋退后了两步,堪堪稳住身形,深吸一口气,余光里又见着那位之前捡了她的夫人。
“母亲。”她端着两只手,一寸一寸挪动脖子和下巴的角度,直到低头到一个谦逊有礼的姿态,屈膝称呼对方。
之前被教过的,见了这位夫人,便要称呼“母亲”。
崔婉清打量了眼前人姿态几眼,倒还满意,看来这半个月在船上,两个丫鬟叫她教得不错。
“静蕴连月赶路辛苦,快免礼。”
尹采绿站直了身子,又学着崔婉清那般模样,对丁管家道:“丁管家免礼。”
下人们却没起来,又朝着后面出来的男子道:“请舅老爷安,护送我们二小姐辛苦。”
尹采绿差些又要往后退两步。侯府的下人多,又都是清一色的灰绿衣衫,剪裁合身,头戴毡帽,脚蹬皂靴,头脸干净,皆是规规矩矩的。
问安的声音齐整,又洪亮,尹采绿虽畏惧这阵势,心中也欢喜。
这地方是个官渡码头,来往客人不免要好奇看看,薛家迎回来的二小姐是何等模样,可惜薛家仆人堵得严实,就看到个裙边儿。
“码头上日晒,夫人、二小姐、舅老爷,先上轿,咱们回府,老太太候着呢。”丁管家姿态恭敬。
薛二小姐要上轿,侯府规矩大,家丁们都垂首敛目转身避让,有几个仆妇上来搀扶。
再看搀扶她的仆妇,穿着比起小门户的当家娘子竟也不差。
仆妇丫鬟们偷偷打量着离家十年的二小姐,当初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如今出落得端庄娴静。
一对弯弯细眉,连着鬓角,底下是一双狐狸眼,裹得严实的深绿衣领上端着一个尖尖下巴,下巴上,露出桃花瓣般的一颗唇来。
被人搀着上轿时,那姿态是庄严的,可不知怎的,拎着手帕子钻进轿帘时,那腰肢莫名透出几分风流来。
管家媳妇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眼。
在陇州长大的薛二小姐不仅诗画双绝,品性更是贵重,这些早已是人尽皆知的名声了。
崔婉清落后几步,要稍晚一刻上轿。
舅老爷崔景生回到船上收捡最后的行李。
见妹妹进来了,朝她叹了声气。
崔婉清先道:“多谢哥哥帮我将她送来。”
崔景生朝四周看了看,见无人,低声道:“静蕴自幼体弱,这才送回了常年温暖如春的陇州教养,若不是你一定要她回京,她也不会在半路……”话不说完,他不忍伤妹妹的心。
“静蕴已经十七岁了,太子也已及冠,她若不回京,难道要将太子妃之位拱手让人吗?”船上一场风寒便让静蕴病逝,这谁能想得到呢,崔婉清又如何不伤心呢,说到这,话里全是无奈。
崔景生只能喟叹,又指着船舱外那个已经上了轿的身影:“你确定她就能给你想要的?”
“已经失了女儿,更不能再失去太子妃之位。”崔婉清望着船舷外的软轿出神,又转头朝哥哥道:“哥哥,你不觉得,她与静蕴真的长得很像吗。”
太子妃将来会是个什么前途,又能给家族带来多少尊贵,此话自不必多说。
“形似,神不似。”
崔景生又道:“此事除了你我和船上的人,还有何人知晓?”
船上人不多,唯有薛静蕴的两个丫鬟,翠影和竹萱。
崔婉清道:“你递我静蕴死讯时,侯爷与大公子,都知道了。”
外头丁管家又来催他们上轿,崔景生低声道:“此事绝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走出这一步,就收不回了。”
三位主子都上了轿,丁管家命引路的小厮在前面噼里啪啦放了几挂鞭炮。
很快,薛家二小姐被舅老爷送着从外祖家回京的消息,就传遍了盛京城。
总有少数知道内幕的,私底下会调侃:“这是先皇后定下的太子妃,回来嫁太子来了。”
这闲话终是传到了盛京城内朱雀桥边名为清风楼的酒肆里。
“薛家二小姐……好似不曾听过,可是娘娘曾说起的那位,崔家的表小姐?”
提起早逝的妹妹,威远大将军唐洪辉多饮了杯酒,又不得不关心起太子的婚事来。
“你母后替你选的太子妃,你是何想法?”
“天日尚早,舅舅别贪杯。”
对面男子一袭青衫,广袖流云,指尖轻叩桌面,不急不躁,制止了这杯酒。
又道:“父皇说起的南方藩王一事,舅舅有何头绪?”太子声音温厚。
唐洪辉没搭理太子,兀自走到窗边,薛家的三抬轿子正从窗下过。
“你已年过二十,若还不娶妻,难道要看着三皇子府诞下皇长孙?”
太子赵清起身,母后崩逝后,贵妃得盛宠,连带着从前毫不起眼的三皇子子凭母贵,如今在朝堂上多处掣肘他。
“大局未定,孤无心娶妻。”
话音落下,他正好走至窗边,不得不垂眸看去。
三顶轿子,一顶淡粉软绸垂流苏,一顶朱漆描金绘牡丹,一顶藏青缂丝滚褐边,薛家乃百年侯府,朱门绣户,讲究。
头一顶的轿子里,翠影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强压下悲伤的情绪,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给你看过的老太太、侯爷、大公子、以及二房、三房长辈的画像,你可都记住了?”
尹采绿点点头,抿唇微笑:“嗯嗯。”
她笑起来时,唇角变薄,勾起两抹弯弯的弧线。
“记不住也没关系,离家十年,我们小姐本来也忘得差不多了。”
翠影又道:“既然做了我们二小姐,你就一辈子是我们二小姐,万万不可露出破绽,否则不光是我们,你也一定活不了。”
尹采绿愣了愣,又点点头,一辈子做薛二小姐,她愿意的,她垂眸盯着脚上镶珍珠的绣鞋心想。
直到映入眼帘的乌漆实木的大门上一对铜制兽首衔环,门楣之上,黑底金字的匾额高悬,上书“薛府”二字。
轿子停下,门口自有众人仆妇恭迎。
尹采绿撩开马车帘子偷瞥了一眼,看到匾额旁的赤红印章,翠影在一旁提点:“那是御印,代表御赐之意。”
进了门,由竹萱搀扶着,换了软轿,又迎上来了一堆早在那儿等着请安问好的丫鬟仆妇。
“二小姐安。”
来了个一身绫罗的老嬷嬷,问了安,端着手对她道:“老太太说,让二姑娘先回静竹苑去歇息收拾片刻,申时再到正堂请安用饭。”
尹采绿正不知怎么回答,崔婉清道:“老太太体贴孙女儿。”
又侧头看向尹采绿,笑着道:“你好多年没回来,怕是忘了你的静竹苑了,先去认认路也好。”
邓嬷嬷作势朝后方望了望,又道:“舅老爷呢,侯爷还等着叫他一同吃酒呢。”
崔婉清摆手道:“他哪能进了这二道门来,早去前院儿了。”
邓嬷嬷又将视线挪到尹采绿身上:“既然见了二小姐平安到了,老奴这便先回禀老太太去,瞧二小姐出落得漂亮,老太太见了一定高兴。”
尹采绿正思忖,要作何回答,最后抿了个笑出来,抿得浅,无端生出几分朦胧的狡黠。
睫羽低垂时,手臂被人撞了一下,是翠影,朝她递了个眼色。
她抬眼一看,来者是位公子。
尹采绿打量他,称呼道:“大哥。”
薛明澜身着玄色袍服,大步走来,先是打量了她几眼。
似是考虑到在场人多,紧抿的唇终是张口:“妹妹,一路辛苦。”
他团在腰后的拳捏紧,衣领下束着的脖颈起了青筋,崔婉清见状,伸手扶了儿子一把。
十年未见的“妹妹”回来,如何不激动,又如何不伤心?
崔婉清朝翠影使了个眼色,翠影扶着二小姐:“咱们先回静竹苑。”
尹采绿乖乖跟着走,走得虽小心谨慎,一路上还不忘偷偷打量。
她的院落在左侧,一路走,布局阔朗,是新翻修过的。
穿过几进门,再绕过几道游廊,只见一道垂花门,进入垂花门,是一座竹雕的影壁,影壁前一盆造型被修剪得雅致的迎客松。
“就是这儿了。”
只见院子收拾得十分干净,院中种着一颗桂树,回廊上摆着许多玉兰。
一走进来,才瞧见屋檐下还站着一溜七八个丫鬟,都穿着一色的翠色交领褂子。
翠影和竹萱两个穿的是豆绿色衣衫。
“她们是?”遇事不懂,尹采绿习惯将目光投向翠影。
翠影道:“这是老太太挑来服侍小姐的,竹萱,你去安排一下她们。”
尹采绿两只手端在腹前,拎着根手帕子,眼皮略垂,眼尾却翻起一些,悄悄看着竹萱吩咐她们:
“你,还有你,负责洒扫。”
“你负责针线。”
尹采绿手指悄悄摩挲着丝帕角,眼珠子灵动却极不显眼地转着,看着眼前一切,唇角抑制不住地弯起。
耳坠上的碧玉晃了晃,翠影搀着她:“小姐,该回房收拾了。”
进了屋,翠影叫她先在临窗设着的湘妃竹榻上坐下,又往她腰上塞了个软垫。
尹采绿腰肢软软靠上去,端了一日,是有些累了。
哦,不止端了一日,是从薛夫人半月前送她上船,将她交给翠影和竹萱开始。
“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等老太太那边来人通传咱们过去。”
翠影将她放在那儿,正要去忙自己事儿,叹了声气,又转头朝她道:“你一路都表现得很好,待今晚过了老太太那一关,我会替你找夫人讨赏。”
尹采绿抬眸望她,眼珠子有些发亮。
“对了,我们小姐有本诗集,你趁着这两日,尽快背下来吧,免得以后露馅儿。”
翠影递给她一本,尹采绿侧头去看,叫……《玉肖×》
船上整日晃得人头晕,这诗集用得也不紧急,便现在才叫她背,左不过只二十来首,来得及。
“《玉屑集》,我们小姐呕心沥血之作,别背错字了。”
“《玉屑集》,这是何物?”
赵清伸手接过唐洪辉递来的诗册。
“臣替殿下打听了,这薛二小姐在陇州颇有才名,这本《玉屑集》正是她所作,殿下不妨先看看。”
赵清直视舅舅的眼睛,觉得舅舅在浪费他的时间,不谈正事,谈什么诗集。
“这是你母后为你选定的太子妃,至少应该先见见,再说三皇子娶妻都已满一年了,你若再不考虑,皇上就要替你考虑了。”
唐洪辉将诗集塞进他手里,拍着太子的肩道:“别辜负你母后的心意。”
赵清终于将目光落在那本诗集上。
他大拇指摩挲书封,实在很想念母后。
“那便,请舅舅替孤往薛家下拜帖吧。”
唐洪辉笑:“太子谦逊。”
翠影觉得,她的眼睛跟二小姐真的很像,都是狐狸眼。
尹采绿正坐在梳妆台前,她在妆容衣服上本是生性灵巧,化什么妆簪什么钗俱是有想法的。
但此时只能乖乖坐着,任由翠影替她操持。
操持出来的形象,就像是在盛京城,在这百年侯府大宅子里,活了十多年的千金,一点新意也没有的。
这样挺好,翠影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不过二小姐的眸子沉静似古潭,眼尾弧度虽也柔和,却始终有种距离感,清冷而端庄,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眼前这位跟二小姐,眸子有时太轻佻了。
想到这儿,翠影觉得自己话说早了,光是过老太太那一关有什么用,她得过了太子那一关。
没过多久,尹采绿浑身上下又被换了一套行装。
她站在铜镜前不住地打量自己,真是阔气。
来接她的却不是老太太那儿的人。
“请大公子安。”
此处没有外人,薛明澜垂眼审视尹采绿,没再叫她“妹妹”。
尹采绿却乖乖叫了声:“哥哥。”
翠影教过的,见了这位眉毛锋利的公子,就得叫哥哥。
薛明澜只抬了一眼:“母亲说得对,你与我妹妹,确实生得很像。”
他步子迈得很大,尹采绿要走更快些才能跟上。
“不过,你与她,永远是云泥之别。”
尹采绿跟在他身后,垂着脑袋在想,自己还有何处需要改进?哪儿还差了?
待穿过了两条游廊,薛明澜才听到身后那轻浅得像蚊子嗡嗡的声音传来:“我会继续好好学的。”
薛明澜冷哼一声,她以为她是谁,学就能学得像了么。
“你露出破绽不算什么,你若是敢毁我妹妹德行,我会替父亲母亲打断你的腿。”
尹采绿在他身后五步远的地方,忽地停下脚步,哆嗦了一下。
薛夫人捡到她时,她只说她是从小流浪的孤儿,也不知薛夫人是不是真的信了。
但薛夫人再没多问过,许是并不在意真相吧。
她不知道,从薛夫人带她到酒楼,而她狼吞虎咽吃了一顿大席开始,她就被人认为好掌控得很了。
其实她只是饿了很久很久,不是没吃过好东西。
如今的尹采绿不想被打断腿,她想每日穿着这华服,住着深宅大院,使唤七八个丫鬟……
听说侯府传承已有百年,应当不至于像玉笙楼那样,猝不及防地垮掉……
“脑袋放清醒点,盛京遍地都是贵人,谁都能要了你的命。”
在薛明澜看不见的地方,尹采绿又哆嗦了哆嗦,随后狠狠点头。
又意识到自己点头对方看不见,正要出声,对方已经迈入了正堂。
尹采绿随后跟上。
“总算来了,二小姐人真是贵重,老太太是每日念着哟。”
廊下站着的,是个穿着秋香色对襟大袖衫的妇人,身形高挑,走上来头一句话就是贴着尹采绿耳朵说的,嗓音不小。
尹采绿脑中一阵慌乱,才从脑海里搜寻出来画像。
“二伯母。”
二伯母是个热心肠呢,搀着她的胳膊,说不出的亲热爽利。
“老太太说,好不容易得个嫡亲的孙女儿,幼年一走就到外祖家住了十年,她老人家心里挺不痛快呢。”
尹采绿不知该回些什么,只是笑笑,那,那怎么办呢?
可又想到,翠影刚刚说的,若她今晚能过了老太太这关,就替她找夫人要赏。
可她又实在不知该怎么办,老太太心里不痛快,她又不能让时间倒退个十年,叫薛静蕴别走。
这一慌一急之间,尹采绿就被正堂那六寸高的门槛给绊了一下。
这一绊,她腿脚是不要紧,满屋子的女眷倒都来搀扶她了。
“二姑娘!绊着了可怎么是好。”
端坐高堂的老太太见了,也是一阵蹙眉惶恐,这丫头自小体弱,别又绊出个什么毛病来。
不少本挤在老太太身前凑趣的丫鬟仆妇,也都忙来看二小姐。
见她无事,松了口气,又挨个朝她行了礼。
“请二姑娘安。”
“二姑娘可有哪处伤着了?”
尹采绿一阵受宠若惊,假扮薛静蕴的这件事情,她简直想永远做下去。
只是……刚刚绊了一跤,与薛静蕴形象不符,她有些失落,悄悄去看薛夫人的脸色,赏怕是没了。
尤其是“哥哥”薛明澜的脸色,都快阴沉成黑炭了。
老太太的正堂隔了三间,如今虽已至谷雨时节,老人家年过七旬,还住在暖阁里。
暖炕上铺着金丝牡丹的垫子,摆着瓜果。
厅里则摆着一张大圆桌,女眷都围坐着。
老太太被丫鬟婆子们簇拥着,朝她略招了手:“二丫头,快来祖母这里瞧瞧。”
话是这样说,老太太跟前的婆子已经将垫子递到尹采绿身前了。
尹采绿记得翠影教过她的规矩,跪下先磕了头。
“请祖母安。”
这才被人扶起来,牵到了老太太跟前。
薛老太太一眼瞧见她,只觉自己这长房的嫡出孙女儿生得跟神仙妃子一样,连忙拉到跟前:“还认识祖母不?”
崔婉清答:“走时都七岁了,哪能不认得您呢。”
尹采绿不知从脑子何处搜寻出一句翠影的话来,忙答:“祖母每年夏天都让管家送庄子里新产的蜂蜜来陇州给我,静蕴每天喝着,哪能忘了祖母啊。”
老太太听了她这番轻轻柔柔的话语,心里熨帖得不行,愈发觉得她好,还是自己长房嫡出的孙女儿好。
亏得二房那口子每天说着,二姑娘不回来,就把太子妃的婚事让给三姑娘。
且不说先皇后本就是与崔家交好,才得来的亲,更别说这三姑娘何处比得上二姑娘。
别说三姑娘,家里这一众姑娘加起来,都比不上二姑娘。
二夫人笑着道:“二小姐回来了,老太太可与她亲着吧,可怜二小姐幼时一个重病就一去十年,刚刚这绊的一跤,可别又将人绊走个几年。”
这话说出来,老太太脸色不好,崔婉清脸色更是难看。
尹采绿倒还觉得二伯母心善又热情,是个热心肠,忙对她道:“二伯母,我现在腿脚可好着呢,绊一跤而已,就是摔个跟头,也没事的。”
她往腿上敲了两下,好展示腿脚,作势还要起来走两步,被崔婉清摁了回去,递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尹采绿忙垂下头,端端坐回去,险些又要露馅了,真是不该。
不过老太太笑了:“看来陇州养人不假,既然好了,那就好好在祖母跟前待着待嫁。”
“不过,三个月前就说出发了,从陇州至盛京,不过一月功夫,何故走了三月?”
崔婉清心说,人走了半月,病了半月,治丧花了一月,找来替身又花了半月,重新上路回来,可不正好三个月嘛。
可这么悲伤的事情,她也只能往肚子里咽,否则就功亏一篑了,家里如今急需太子妃之位。
侯府里是有个爵位不假,可大公子已经及冠多年,圣上毫无准他袭爵之意,盛京都传,薛家从太太太太爷跟开国皇帝立功得来的爵位,传到现在应该是到头了。
哪有长久不衰的世家呢,侯府屹立百年,风水都六十年一变呢。
“婆母,静蕴打小身子不好,一路上只能走走停停的。”崔婉清无奈说着。
老太太还能说什么呢,反正要做太子妃的孙女已经人到眼前了。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婉清,既然人回来了,事情你也该推进推进了。”
什么事情,自然是把女儿嫁给太子的事情。
此事,崔婉清倒还有点为难。
当年先皇后只留下个口谕,虽说盛京里许多人都知道这件事,可两个孩子如今到了年龄,先皇后却已经不在了,还有谁能主动为先皇后的口谕做主呢。
没有人做主,难不成薛家硬把二小姐送到太子府去?
不敢奢望能得到皇上亲自下旨,此事如今唯一的指望,便只有太子了。
太子到了该娶妻的年纪,自去请示皇帝,说,要娶他母后当年指定的太子妃,便行了。
事情说难也不难办。
二夫人撇了撇嘴,大房那么稀罕的太子妃之位,倒要看看她们怎么得,薛家近些年与太子毫无交集,倒也不是不愿意交际,是家族式微,除了侯爷以外,子侄们也最多仰仗着祖荫做个五品、六品官,再爬不上去了。
老太太也琢磨起来:“盛京城里平日的宴席不少,可寻常那些赏花游园的、饮酒射箭的,太子也不会到场,当务之急,还是要让两个孩子先见上一面再说,太子见了静蕴,自会喜欢她的。”
薛静蕴素有才德之名,在陇州是极出名的,现在见了人,又生得这般好看,老太太心里觉得,自家侯府就要红火起来了。
说到这,老太太顿了顿,叫二姑娘起来与二房三房的姑娘们挨个见了礼。
随后干脆挥挥手:“你们两房无事便先回去吧。”
从大房袭了爵位开始,薛家三房早已分了家,住在连城一排的三栋大宅子里。
一番见礼过后,房中只剩下婆、媳、孙女三人,连带几个最亲近的丫鬟婆子。
崔婉清道:“最近的宫宴便是端午了,到时可让他们见面。”
老太太迟疑道:“那也还有一个多月呢。”
老人家等不及,巴不得孩子明天就入主东宫,后天就能帮着哥哥弟弟们安排差事。
崔婉清却不急,她皱眉看着那乖顺坐在老太太身边的女子,还有的是规矩要她学呢。
不过她捡的这个姑娘看着不傻,人挺机灵的,也是好事。
这天过后,崔婉清给了翠影一本《女诫》。
崔婉清是只图结果的:“这是能最快将她教养得体的方法了,嫁到皇家,我只要她不出错。”
准确说来,只要她展现出来的外表不出错,至于她本身是个什么样的人,脑子里在想什么,都不重要。
崔婉清私心里,其实也不愿意让她真的得了什么荣宠,那些是属于她自己女儿的东西。
尹采绿坐在凳子前端,屁股只挨着一点凳子,脊背挺直,双肩平整。
整体姿态看上去极为端正,说是宫里嬷嬷从小比划着教养出来的也不为过。
尹采绿在摆弄身体姿态这一行上,是有天赋的,从前最难学的那套柳腰花态的身段儿,整个楼里也就她学会了。
在薛府的规矩学了没几天,东宫的拜帖递来了。
崔婉清还有些诧异,老太太却高兴得很。
“静蕴是先皇后亲口指定的太子妃,太子怎么可能不上心,这不就来了?”
崔婉清扯起嘴角应道:“说得正是呢。”
尹采绿默默听完一家子谈话,心中越发忐忑起来。
她知道薛夫人捡回自己的目的,她身上穿的,每天吃的用的,都不是白来的。
她若是不能成为太子妃,这些好处便都是要被收回去的。
想到这儿,她深吸了一口气,求助地望向翠影。
小声问道:“我可还有哪里学得不像?”
翠影从头到尾打量她几眼,摇头:“无一处不像。”光看外表。
细究起来,从前的薛静蕴,还没她这么规矩呢。
可半夜躺在榻上的尹采绿,心中还是忐忑得厉害。
翠影给她的那本《玉屑集》,她还一个字都看不懂的。
可她不敢说出来,薛夫人捡她的时候,待打量了她泥脸下的容貌,问的第一句话就是:“认字吗?”
她认识一些简单的字,楼里待客不需要她会太多字,但她当时直觉回答薛夫人:“认字的。”果然就被带去酒楼大吃了一顿,薛夫人还给她买了套新衣裳。
事已至此,左不过薛家教她的,她都学会了,若再拿不下太子,她也还有绝技在身,这么想想,也没什么好怕的。
薛府许久未曾待过这样的贵客了。
管家丁瑞,带着他的管家媳妇,带着丫鬟们、家生子们,一早候在门前,生怕没把这位贵客给迎进来。
人家贵客帖子上说了午时过后到,薛家下人是辰时开始候在门前的。
崔婉清没想到太子来得这么快,都还没来得及给尹采绿裁制新衣裳,只好带她先到锦绣坊买件成衣。
这一路上,崔婉清没忘了做最后的嘱咐。
“当务之急,一是不能露馅,二是要取得太子喜爱。”
太子喜爱虽不那么重要,也不是崔婉清要的目的,可总得先让人嫁过去不是。
婚事不成,什么都是白来。
尹采绿迟疑了一下,侧着下巴问道:“太子的喜好?”
太子的喜好崔婉清也不清楚。
不过太子素有贤德之名,为人正派,喜好总是符合某些标准的。
“你就恭敬谨慎些,仪态要端庄,说话做事要谦逊温顺,严守礼法,就像《女诫》上写的那样。”
尹采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到了锦绣坊,尹采绿看着那些花花粉粉的裙子眼睛发亮。
崔婉清给她挑了一件藕荷色的杭缎襦裙,上襦绣着缠枝纹。
“行莫回头,语莫掀唇。”
她想回头照镜子,崔婉清按住她。
她闭上嘴,暗自在想,如何语不掀唇?
腰间系着同色宫绦,坠下一枚玉来,走起路来,下裙若流云舒展。
“行走间,要动静有度。”
尹采绿不敢迈步了。
走路时如何将腰肢扭得风情万种,她倒是极为擅长。
崔婉清道:“你之前已经学得很好了,继续保持便是。”
尹采绿回府的时候,早有仆妇过来搀扶,前呼后拥的,将她千金闺秀的架子抬得很好。
到了午时,一家子人饭也没用,生怕在贵人面前出丑,再说侯府本也是讲规矩的人家。
尹采绿捂着饿肚子,终于等来了太子。
太子十分守时,说是午时过后,便一刻也没晚。
家中的小姐们都被赶回了内院儿,唯独一个二姑娘由夫人陪同着留在前院儿。
两人有先皇后口谕的婚事,于男女大防之事上,倒不必多避讳。
只叫二小姐先隐在屏风后面,等待时机出来见面便是了。
太子是步行前来的,薛府一开始在门前备好的脚凳人凳的,都没派上用场。
薛府也不是真的没待过贵客的府邸,只是近些年没那么红火了。
下人们簇拥着太子进府,管家丁瑞连声道了恭迎,剩下的人齐刷刷跪了一片。
尹采绿偷瞧着,竟比自己当初下船的声势还要闹得浩大。
这就是侯府的声势吗?哦不,这就是太子的待遇吗?
人被簇拥着,穿过花厅过来了,尹采绿连忙躲进屏风后。
太子走路时步子迈得很大,丁瑞要小跑着抬手引路:“殿下这边请。”
太子经过之处的下人,倒觉得像有一阵风拂过一般,抬头看去,那人的衣摆只轻微掀起,双手垂于身侧,说不出的尊贵气度。
赵清刚与太傅见了一面,拜别后便赶来。
舅舅虽叫他来薛府一趟,太傅却提点了他一顿。
“大局未定,三皇子一党处处设伏,殿下还有心思去薛家,恕臣直言,太子妃一事,还需斟酌。”
依太傅的意思,薛家如今不是能给太子助力的岳家,将这婚事拖下去也就罢了,另外择女再娶。
赵清心里想的却不是什么娶不娶的,他就是想来看看,母后多年前便为他挑中的太子妃,究竟是何人物。
是否,有他母后的影子。
这般想着,倒也从百忙之中抽出了一下午的空闲。
唐洪辉也是这么个意思,妹妹挑的人,再怎么也该见见,若太子见了喜欢,婚事能成,妹妹在九泉之下也能有些安慰。
扫清脑中思绪,太子进了薛家待客的前厅。
薛府的第五代侯爷,薛兴昌,亲自迎了太子。
“给太子请安。”
“免礼。”
赵清提袍于主位坐下,薛兴昌忙叫妇人端茶上来。
太子不愿在此地多耽搁时间,开门见山道:“听闻府上二小姐前些日子抵京,一路可还顺利?身子可大好了?”
出于礼数,赵清来之前,专找人问清楚了薛小姐情况的,他到薛府来问候一番,也合情合理。
听太子这么问,崔婉清简直眼泪都要出来了,她可真想抓着太子手臂哭诉一番:“不好,不顺利,我可怜的女儿,病逝在了半路上,求太子多怜惜怜惜那缕芳魂。”
崔婉清只答:“回太子的话,静蕴身子已大好了,一路都还顺利,静蕴,出来见过太子。”
身子要是不好,就不能为皇家开枝散叶,就不能当为太子妃。
她捡来的那位,食量不小,腿脚也好,洗干净脸一看气色就很好。
崔婉清唤了尹采绿一声,见太子并未阻止,才松了口气。
太子愿意见,就说明至少在礼教这方面,是认可同她见面的。
尹采绿听见人喊她,便知道自己是骡子是马,是时候出去遛遛了。
从屏风后面绕出来前,还是含羞带怯的神情,又想起学了这么多天的规矩仪态。
行至堂前时,已是敛衽行礼的姿态,广袖垂地,双手端平,眉眼低垂,面目温婉而含蓄。
是极美极端正的一个女子。
“给太子殿下请安。”
是轻轻柔柔的声线,略有些乖巧的语气。
崔婉清觉得,她的声音还不似自己女儿那般清冷疏离,有点小家子气。
赵清点点头,浅笑低眉,招手,内侍文文上前,递上一锦盒。
“免礼,初次见面,这是送小姐的。”
“多谢太子殿下。”
尹采绿虽感到有些受宠若惊,却忍着继续将每一个动作都捏得恰到好处,脊背挺直,姿态优雅。
赵清观她,自然明白母后为何点她为太子妃。
幽娴贞静,谦逊恭谨,行己有耻,动静有法。
他垂眸,虽无甚惊喜之处,却也无甚不妥之处。
既然是母后的意思,该她的太子妃之位,便是她的吧。
只一点,他大业未成,朝堂上向来风云变幻,不知结局如何,她是否愿意再等等,或寻别的人家。
可此事不好直接问,还要寻机再说。
尹采绿双手伸出,手上盖着丝帕,太子亲手将锦盒放到她手上。
扫了眼她丝帕下微颤的指尖,颤得极不明显。
她在害怕。
“听闻小姐擅作诗?”赵清忽然开口,他想起舅舅给他的那本诗集来,聊些她擅长的话题,好叫她减轻些害怕。
不过此诗集他还未曾来得及翻开看过,只愿薛小姐能擅谈一些。
毕竟他在此地还未待满一炷香。
崔婉清和薛兴昌见太子愿意主动询问,心中自是高兴的。
可又担心,她应付得来吗?
尹采绿稳住声线答:“回太子,不敢称擅,只略会作几首白话诗。”
太子皱眉,自己未曾翻阅《玉屑集》,自然不知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不过不难想到,她应当是在谦逊,谦逊是女子美德,她当真是叫人挑不出“错”的女子。
册立太子妃一事是国事,太子没有个人想法,也谈不上掺杂喜好,更不会主动去违逆母后口谕。
赵清往四周看了看:“府中可有赏景散步之处?”
堂堂侯府,怎会没有。
崔婉清经营后宅多年,哪会不懂太子之意。
“有的,叫丫鬟小厮们远远跟着就是,可叫静蕴带太子在府中逛逛。”
要让崔婉清说,她捡回来的这女子,别的不说,容貌是绝对没得挑的。
太子起身朝外走去,尹采绿还保持着刚刚的动作站着,只觉一阵风拂过,回头时,那人已行至室外。
他微微侧身,下颌轻点,不直视小姐,却是等小姐走到他身边去的意思。
崔婉清朝尹采绿递了个严厉的眼神,尹采绿便知道,现在到了极为重要的时刻了。
她走到太子身后略有三尺的地方停下,太子不动,她便又往前挪了挪。
直到离太子一尺远,太子朝她颔首:“小姐带路。”
尹采绿带着太子步入了薛府一条由锦幛围起来的小路,她觉得这条路被装饰得颇为鲜艳好看。
只见路两边春意盎然,树木都发了新芽。
就是,有点热,还有点饿。
走着走着,身后一长截路,便都是没有丫鬟小厮的。
崔婉清早吩咐过下面那些人了,太子想与二姑娘单独待着,不必叨扰。
只太子的内侍文文跟着。
两人到了一间八角亭中坐下,四周是桃林。
太子与她坐下有攀谈之意,文文在桌上沏了茶。
赵清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仍未曾直视小姐,但他要揣摩她的心意,不得不抬眸看向她,眸色温和。
“孤没有母后帮扶,处世总比旁人要艰难些。”
尹采绿怔住,这,这是何意?
赵清不是自大轻狂之人,他如今在朝堂上确有难处,若她为太子妃,就要与他一同面对这些难处,事情合该与她讲清楚。
“贵妃盛宠,父皇如今疼爱三弟更多些,薛二小姐,你明白孤的意思吗?”
尹采绿默默听着,只觉太子嗓音温润,一字一句漫过耳畔,叫她连呼吸都不自觉跟着放缓。
水流哗哗,在空气中震颤出低吟,原是太子在给她斟茶。
薛夫人教她的,都是些外在的姿态,以及一些见长者和尊者的套话,她从脑海中思索了个遍,也没找到能应对太子的话语。
不过,虽薛夫人没教,但她从前的那套体系里正有应对此番“诉苦”的妙招。
“局势未明,胜负难料,就像孤如今的处境,大业未成,前途未卜。”他抬眼看向对方,这般明说,她应当懂了吧。
她心神一颤,从前的客人也总有找她诉苦的,说什么母亲不疼,父亲不爱,官场失利,榜上无名……
应对这些“诉苦”,她很熟练。
赵清曲指将茶杯推至她身前,对方的手竟颤颤巍巍覆了上来。
在触及太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时,尹采绿还有些紧张,不过很快就柔柔覆住了他的手背。
“殿下的难处,臣女明白。”她抬眸,眼尾适时泛起柔润水光,柔情又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