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两百本网络小说排行 经典不容错过(1)1铁兰是腊月二十四傍晚回到油菜坡的。当时，光泰正坐在屋檐下剁猪草。光泰听见土场下面有脚步声，扭头一看，铁兰已提着行李走上了土场。…

两百本网络小说排行 经典不容错过(1)

1

铁兰是腊月二十四傍晚回到油菜坡的。当时，光泰正坐在屋檐下剁猪草。光泰听见土场下面有脚步声，扭头一看，铁兰已提着行李走上了土场。

铁兰看见光泰，一下子愣住了。春节过后没几天，铁兰就跟着几个姑娘去了浙江，一年没见到光泰，她差点儿认不出他了。不过，光泰这一年的变化也的确大，黑了，瘦了，腰也有点儿弯了，更明显的是头发留长了，已经垂到了耳朵下面，如果不是嘴上有一圈胡子，铁兰说不定还会把他当成个女的呢。光泰的打扮也很像个女的，胳膊上套两个袖笼，腰里系一条围裙，坐那儿剁猪草的样子越看越像个家庭主妇。

光泰倒是一眼认出了铁兰，马上扔下剁刀站了起来。可是，光泰这个人太憨厚，话又特别少，好像舌头比别人短一截，虽然见到铁兰很激动，一时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两只手也不知道往哪儿放，只好贴着裤缝垂着，看上去像一个惹了祸的小学生。

铁兰装作不高兴，用埋怨的口气说，光泰，你好像不欢迎我回来啊？

光泰猛然把脖子伸了伸，一紧张终于把嘴巴打开了。看你说的，我盼你盼了一整天呢！光泰说。

铁兰听光泰这么说，马上朝他走近了一步。她先对光泰挤眉弄眼地笑了一下，然后用一种软绵绵的声音问，你盼我回来做什么呀？

光泰脸一红说，你爹明天过生日呢！

铁兰本想听光泰说一句亲热的话，没想到他这样回答，不禁有点儿扫兴。

不过铁兰没怪光泰，结婚都快十年了，铁兰知道光泰是个连玩笑都不会开的人，更别指望他打情骂俏了。再说，光泰也没说错，铁兰也正是为给父亲过七十岁生日才急着赶回来的，不然，她也许要拖到腊月二十九才能到家。铁兰在一家皮服厂上班，快要过年了，厂里的活就特别多，那个厂是计件发钱，这段时间一天挣的钱比平时三天还多，谁不愿意一天多挣几个钱呢？

铁兰心里虽然原谅了光泰，但面上还是摆出了生气的样子。她说，怎么？我要不回来，难道我爹的生日就过不成了？

光泰的脸红得更厉害了，他吞吞吐吐地说，生日当然能过，只，只是我们家，没，没人去祝寿！

铁兰的眼睛一下子胀大了一圈，问，为什么？我不回来，你不能去吗？

光泰没有回答铁兰的话，他赶忙将头低下去了。

铁兰越发觉得奇怪，她呆呆地看着光泰，突然觉得光泰变得好陌生。不过铁兰没再朝下问，她知道光泰的脾气，不愿回答的问题，你问一百遍他也不会回答。铁兰后来想，也许是光泰和她爹闹什么矛盾了。这么一想，铁兰也就没把这件事情太往心里去。

2

冬天日子短，门口的光线已经有些暗了。几只鸡这时结伴从房子后面的阴沟里走了出来，经过铁兰身边，径直钻进了砌在墙边的那个鸡笼。接着，铁兰又听见了一声猪叫，是从房子左边猪栏里传过来的。

光泰一直不声不响地站在屋檐下，就像一根枯死的木瓜树。可是，猪的叫声一传过来，光泰立刻就站不稳了。

哎呀，我的猪子饿了！光泰有点儿慌张地说。他说着就赶快蹲下去，麻利地把刚才剁好的猪草装进一只木桶，然后拎起来，匆匆地朝房子旁边走去。光泰一边走一边说，别喊了，我马上来了！

铁兰开始不知道光泰在和谁说话，等了半天不见对方回答，才恍然意识到光泰是说给猪听的。铁兰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但她笑了一下没笑出来。

房子的右边是一片菜园，中间一块种着菠菜。铁兰朝那边看了一眼，发现菠菜长势很好，又肥又绿的叶子像是画在那里的。顺着那块菠菜看过去，铁兰还发现了一小块葱。菜园边上站着一个稻草人，还穿了一件衣服，铁兰认出是光泰以前穿过的一件破棉袄。在昏暗的暮色中，那个稻草人看起来还怪吓人的。

光泰从猪栏那边回到门口，正要进门，猛然想起了什么，于是赶紧把手中的木桶放在屋檐下，转身朝土场边那两棵柿子树下走过去。

两棵柿子树中间拴着一根铁丝，铁丝上晾着几件衣服。铁兰发现光泰是去收衣服的。收了衣服转来，光泰一边走一边摸着手中的衣服，嘴里自言自语地说，晒了两天才晒干。

光泰走近了，铁兰才看清他手里的衣服是小孩子的，这才猛然想起香火来。铁兰暗暗有点儿不好意思，觉得不该到这时候才想到儿子。刚去浙江那阵子，铁兰每天都想着香火，没事时想得更厉害，还经常梦见他。可后来时间一长，她就不怎么想了，有了空闲就和一群姑娘们打扑克斗地主。

香火呢？怎么没看见香火？铁兰迫不及待地问。

光泰一边叠着手中的衣服一边说，他有几道寒假作业不会做，我让他去问彭老师了。

彭老师住在光泰房子后头，两家隔得很近，差不多说得上是邻居。铁兰知道彭老师，他曾经在油菜坡小学代过课。彭老师愿意给香火辅导吗？铁兰问。还好，我有时候给他送几个鸡蛋去。光泰回答说。

天擦黑了，远处有几户人家已亮了灯。光泰对铁兰说，进屋吧，外面起风了。铁兰认真听了一下，果然听见了树叶落地的声音。她回头朝那两棵柿子树看了一眼，发现树上的叶子只剩下几片了。铁兰陡然感到了一丝寒意，身体抖了两下。

大门虚掩着，光泰进屋时是用脚开的门。他一手拎着喂猪的木桶，一手拿着香火的衣服，开门只能用脚了。

铁兰也跟着进了屋。屋里很暖和，铁兰进到屋里身体就不抖了。光泰一进门就拉开了灯，灯光很快照亮了屋里的每一个角落。铁兰四处扫了一眼，发觉每个地方都很干净，桌子椅子都摆得整整齐齐的。

放下木桶和衣服后，光泰转身又要出门。铁兰问，你要去哪儿？光泰说，我去接香火。铁兰说，这么近还要去接？光泰说，天黑了，我怕他走虚了脚。光泰说完就走了。

铁兰刚把行李放好，光泰就一手提着书包，一手拉着香火回来了。香火这一年长高了不少，头已挨到饭桌了。铁兰见到香火高兴得不得了，一边叫着一边就要上去摸他的头。可香火却对铁兰有点儿冷淡，不仅不叫她，还赶紧把头一歪不让她摸。光泰说，这孩子还认生呢！铁兰说，真是越长越傻，连妈都不会喊了！

光泰进门不久便要去厨房煮晚饭。铁兰说，我去煮吧。光泰说，你歇歇，再说你也不熟。铁兰想光泰说的也是，一年不在家，连油盐放哪儿都不知道呢。光泰去厨房不一会儿，铁兰就听到了锅铲的响声，接着，油盐的香味也飘到了堂屋里。

光泰显然是早有准备的，半个多小时就做了五六个菜，有炒鸡蛋，有煎豆腐，还有铁兰最喜欢吃的熏猪蹄。每个菜的颜色都很好看，铁兰一看，口水就忍不住翻到了嗓子口。

晚饭快吃完的时候，光泰对铁兰说，我还泡了辣椒，你要不要尝尝？铁兰说，快拿来，我一年没吃泡辣椒了。光泰起身去厨房端来一碟，铁兰伸手就抓一个放进嘴里，边嚼边说，泡得好，又酸又脆。光泰说，我在泡坛里放了一把稻草。铁兰疑惑地问，放稻草做什么？光泰说，放了稻草辣椒不烂。铁兰问，你是怎么想到的？光泰说，卢寡妇告诉我的。

铁兰一听说卢寡妇，嚼泡辣椒的声音立刻停止了。她抬起眼睛，直直地看着光泰。光泰有点儿纳闷地问，你怎么这样看我？光泰还以为是自己的下巴上沾了菜，马上伸手抹了一下。铁兰见状，忍不住扑哧一笑，嚼泡辣椒的声音接着又响了起来。

卢寡妇四十多岁，住在一个水塘边，长一对大奶子。铁兰知道卢寡妇有点儿风流，曾经和村里的好几个男人上过床。但铁兰相信，光泰绝对不会和卢寡妇有那种事，这从光泰刚才的表情就看得出来。

铁兰吃泡辣椒时猛然想到了她爹。她爹特别爱吃泡辣椒，可她妈总也泡不好，每次辣椒还没泡酸就烂了。铁兰就脱口说，光泰，明天去给我爹过生日，你给他带一瓶泡辣椒去吧。

光泰本来情绪很好的，铁兰一说到她爹，光泰就一下子变了个人，目光散乱，脸上像喝了酒一样红彤彤的。光泰低下头说，你给他带去好了！

铁兰奇怪地问，你不能带吗？

光泰说，我明天不去。

铁兰顿时就没心情吃泡辣椒了。她愣愣地看着光泰，越发觉得是光泰和她爹闹了矛盾。铁兰本想问问光泰到底和她爹怎么了，但想了想还是没问，她想问了也是白问，光泰肯定什么也不会说。

3

光泰接下来好半天不说话，显得闷闷不乐。铁兰也不说话，眉头皱着。堂屋里只听得见香火用筷子往嘴里扒饭的声音。光泰偶尔偷偷地看铁兰一眼，目光幽幽的，好像有点儿复杂。铁兰倒是一直看着光泰，目光也有点儿复杂，她觉得光泰又可气又可怜。

光泰和铁兰先放了碗，过了一会儿，香火也吃完了。香火一吃完，光泰就赶紧把饭桌上的碗筷收进了厨房。从厨房出来时，铁兰看见光泰端了一盆热水。直到这个时候，光泰才开口说话。光泰说，香火，快来洗脸洗脚。光泰说着把盆子放在香火面前。

香火自己洗了脸和脚后，光泰马上蹲下去帮他洗屁股。铁兰问，他自己不会洗吗？光泰说，我怕他洗不干净。听了光泰这句话，铁兰的脸色忽然柔和了许多，她还对光泰笑了一下。

香火洗罢，时间已是九点过了。铁兰也抓紧洗了一个澡。铁兰洗完澡，没穿袜子就直接进了睡房，进门后，她回过头对光泰说，你也早点儿洗了来睡吧！光泰说，好！

但光泰没有急着进睡房，他洗完后先就着热水把香火的臭袜子洗了，然后又出去关鸡笼的门。光泰忙完这些进到睡房时，铁兰已睡进被窝里了。床边有一把木椅，铁兰把脱下来的衣服都扔在椅子上。光泰发现那堆衣服上面还有一条裤衩，就知道铁兰早已光着屁股在被窝里等他了。光泰虽说人笨，但这点儿他还是能想得到。光泰心里这么想着，双手就开始解衣服上的扣子了。

可是，光泰只解了几颗就停住了。他对铁兰说，我去隔壁房里看看。隔壁有一间小房子，是香火睡觉的地方，香火刚才一洗好就进去了。铁兰问，你去隔壁做什么？光泰说，我看看香火把被子盖严没有，怕他感冒。他说完就开门出去了。

光泰出去了一会儿就进来了，进门时说，香火今晚被子盖得很好，已睡着了。铁兰突然问，他每天晚上都是一个人睡吗？光泰说，是的。铁兰有点儿奇怪地问，你为什么不让他跟你一起睡？光泰说，我夜里常常翻来覆去睡不着，怕影响了他。铁兰忙问，你为什么睡不着？光泰的嘴动了一下，但没发出声来。

脱衣服的时候，光泰突然把灯关了。铁兰莫名其妙地问，老夫老妻的，你关灯做什么？光泰说，快一年没当着女人的面脱衣服了，我有点儿不好意思。铁兰一笑说，你的脸皮真薄啊！光泰心里想，铁兰这次说对了，他的脸这会儿正红得发烫呢。

光泰上床后迟迟不敢靠近铁兰。铁兰却很主动，热烘烘的身子猛地一翻就把光泰抱在了怀里。她的动作好比一只母老虎。

与铁兰的身子一挨着，光泰马上就放开了。但是，光泰的动作太快了一点儿，铁兰还指望他抚摸一下她的胸脯呢，没想到他一下子就爬上了肚子。光泰一上去就开始拼命，有点儿像学生们在操场上搞俯卧撑比赛。铁兰说，你慢点儿，一年没在一起了，我不许你一下子就完事！可是，铁兰话音还没落，光泰就软成了一堆烂泥。铁兰有点儿不相信地问，这么快就完了？光泰说，完了！铁兰不高兴地问，怎么只这两下就完了？光泰说，我忍不住！

光泰从铁兰身上下来后，一连叹了好几口长气。这么两下就完事了，光泰觉得对不住铁兰。其实，光泰自己也不愿意这么快。在铁兰还没回来前，光泰就多次设想过她回来后的情景，他想他要像骑马那样骑在铁兰身上不下来，少说也要骑上一个钟头。光泰哪曾想到，两分钟不到就不行了！

铁兰知道光泰为什么叹气，她把一只手放到光泰的肚子上说，不要紧的，等一会儿再来嘛。光泰道歉似地说，好，我躺一下就会行的。

接下来，铁兰对光泰讲起了她在浙江的一些事。她说她在那里什么都好，就是想起男人来难受。她每个月都要想那么几次，有时想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想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她还去跑过步，还去冲过冷水澡，有几次还忍不住自己用手摸那地方。其实打工的厂里也不是没有男人，还有男人勾引过她，但那些男人都不是自己的，铁兰就是难受死了也不会和他们睡。

光泰听着铁兰讲，听着听着就想到了自己。光泰觉得，他一个人留在家里的日子比铁兰还要难熬。铁兰出门后，家里的担子都扔给了光泰，光泰不怕苦不怕累，即使遇到天大的困难，他也能想办法克服，唯独想起女人的时候不好办。光泰又生得老实，别人想女人时还会去打卢寡妇的主意，他却连摸都不敢摸卢寡妇一把。

铁兰讲完后问光泰，你一个人在家里想女人吗？光泰不好意思正面回答，犹豫了一会儿说，你说呢？铁兰说，你肯定想。铁兰说着就把她放在光泰肚子上的那只手往下滑。滑到光泰下面那地方时，铁兰突然惊喜地说，啊呀，你又行了！

光泰其实早就行了，铁兰刚讲一会儿，他那东西就刷地竖起来了。但光泰没有急着动作，他怕一性急又会像刚才一样早泄。

铁兰摸着光泰那里高兴坏了，嘴里赞叹说，好硬啊，硬得像铁棍呢！她说着就把光泰往自己身上拉。光泰却不想马上就上铁兰的身，他说，不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铁兰却已经等不及了，她呻吟着说，光泰，快上来吧，早点儿弄了早点儿睡，明天还要去给我爹过生日呢。

光泰一听铁兰说到她爹，突然感到有人朝他泼了一盆冰水，身上一下子就软了，那东西软得更快，有点儿像油条泡进了豆浆里。

铁兰惊讶地问，光泰，你怎么软了？

光泰没回答，他陡然变成了哑巴。

铁兰知道光泰的变化与她爹有关。她有点儿恼火地问，光泰，你告诉我，你和我爹之间到底怎么啦？光泰却一声不吭，仿佛连呼吸都憋住了。铁兰伸手拉开灯，发现光泰的脸又红了，红得就像落在门口土场上的柿子树叶。

铁兰接下来没再问光泰什么。她想，再怎么问他也不会说的。铁兰后来忿忿地对光泰说，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会知道吗？告诉你，等明天见到我爹，一切我都会弄明白的！说完，铁兰猛地翻了一个身，把背给了光泰。后来，铁兰就再没有理光泰。

4

铁兰的娘家也在油菜坡，离光泰家有五里路，说不上近也说不上远。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铁兰已经走到了娘家旁边。娘家旁边有一根很粗的白果树，两个人合起来才抱得住。传说这根树已有几百年了，上头还派人来在树上钉了一个牌子。

铁兰到了白果树下，没急着进她爹妈的屋，她想先一个人在这根树下呆一会儿。铁兰从小就是在这根树下长大的，她对这根树的感情很深。白果早已成熟了，铁兰看见满地金黄的白果树叶中落了不少银白色的白果。铁兰一看见白果就动了心，马上弯腰去捡。她想捡一些放好，等过完年再去浙江时送给那些没见过白果的同事。白果可以炒熟了吃，吃起来比瓜籽和桃仁还要香。

铁兰捡够了白果，开始朝爹妈屋里走。铁兰的爹叫铁山，她妈叫林水英。铁兰还有两个哥哥，结婚后都分出去了，现在是铁山和林水英老两口单独过日子。铁兰是他们唯一的女儿，当初舍不得让她走远，就把她嫁给了同村的光泰。光泰还是铁山亲自选定的女婿，他认为光泰又本分又勤快，是个靠得住的人，觉得铁兰嫁给光泰一辈子都不会吃亏。

快到爹妈门口的时候，铁兰的脚突然有点儿不利索了。以前爹妈过生日，铁兰都是和光泰一起来的，这次只有她一个人来，铁兰不知道爹妈问起来该怎么说。今天早晨出门前，铁兰一再央求光泰和她一道来，可光泰就是不肯，死活不同意，问他原因，光泰还是把嘴巴闭得紧紧的，一个字也不说。没办法，铁兰只好一个人硬着头皮来了。铁兰本想喊上香火的，但她出门太早，香火那时还没起床。

铁兰正在门外徘徊，她妈林水英一扭头看见了她。啊呀，铁兰来了！林水英激动地叫了起来。铁兰赶紧喊了一声妈，然后就快步进了门。林水英见到铁兰，眼泪一下子出来了。她一边抹泪一边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铁兰的眼眶突然也湿了，她揉了一下眼帘说，昨晚才到家。林水英说，你肯定是赶回来给你爹过生日的。

堂屋里已坐了几个客人，铁兰的两个哥哥在陪他们打牌。两个嫂子在厨房里忙着做早饭，铁兰很快去跟她们打了一个招呼。从厨房出来后，铁兰的眼睛四处瞄了瞄，有点儿慌急地问，我爹呢？怎么没看见我爹？林水英说，他去隔壁找姚师傅剃头去了。

林水英一年没见到铁兰，就想和女儿单独亲热一会儿。她对铁兰说，到我寝室去坐坐，这堂屋里吵得很。

堂屋两边是两间厢房，林水英和铁山一直住在西厢房里，可这会儿铁兰却被林水英带到了东厢房里。铁兰进门时问，妈，你怎么住这间房了？林水英说，你爹老了喜欢打鼾，我就一个人住这边来了。

在东厢房一坐下，铁兰就说到了光泰。她随口编一个理由说，光泰有点儿跑肚子，就没和我一起来。林水英苦笑一下说，光泰不跑肚子也不会来的。铁兰听了一愣，马上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林水英。

铁兰呆了好半天问，妈，你怎么知道光泰不跑肚子也不会来？

林水英说，他已经整整半年没来过我们家了！

铁兰的眼睛陡然胀大了一圈，两颗眼珠鼓凸着，看上去像两个煮熟的黑汤圆。她将信将疑地问，妈，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林水英说，看你这丫头，妈什么时候骗过你？实话跟你说吧，我是阴历五月二十三满的六十六岁，当时你不在家，是光泰来给我过的生日。从那以后，光泰就再没到我们家来过，你扳着指头算算，是不是整整半年了？

铁兰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也许是来了没什么事吧，再说光泰一个人在家也忙得很。

林水英摆着头说，谁说没事？七月十五过月半节，我专门带口信给光泰，让他和香火来我这儿吃顿饭，我还做了一桌子好吃的等着，最后只来了香火一个人，光泰说他忙得脱不开身；到了八月十五，我想光泰不管怎么忙，中秋节这天总会来看看我们的，结果呢，光泰派香火送来了一盒月饼，他自己还是没来，还是说忙得走不开身；九月份，你爹大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七八天，我琢磨，这一回光泰肯定是要来看看他老丈人的，没想到他到头来仍然没来，只是让香火给他外公送来了几包黑芝麻糊，仍然是说忙得抽不开身。

铁兰越来越糊涂了。过了一会儿，铁兰问林水英，光泰为什么不来？林水英说，我也不知道。铁兰有点儿吃惊地问，妈，你怎么会不知道呢？林水英一脸诚恳地说，我是真地不知道啊，丫头！

铁兰这时压低声音问，是不是光泰和我爹闹了什么矛盾？林水英也压低声音说，光泰一直不来我们家，我也估计这十有八九与你爹有关，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就不清楚了。我不止一次地问过你爹，可你爹怪得很，他就是不说，我怎么问他都不说。你爹这个人，你是知道的，嘴巴紧得很，不愿说的话，你撬他的牙齿他也不会说。

唉，这真是奇怪了！铁兰叹一口长气说。停了一会儿，铁兰又问林水英，你还记得你过生日的情况吗？我是说，光泰当时是怎么走的？

林水英回忆说，我过生日那天是星期六，光泰是带着香火一起来的。那天的晚饭吃得晚，吃完已是夜里九点多，香火当时已倒在我的床上睡着了。考虑到香火第二天不上学，加上光泰那晚又多喝了一杯，我们担心他走夜路走到沟里去了，你爹就留他们父子俩在我们家过夜。那天晚上，香火是跟我睡的，光泰跟你爹睡在西厢房。第二天早晨，我起床好久没看见光泰，就问你爹，光泰从来不睡早床的，今天是怎么啦？你爹说，他天不亮就走了！

他为什么天不亮就走了？铁兰迫不及待地问。

林水英说，这是一个谜呀！当时我也这样问过你爹，可你爹什么都没说。

5

铁山剃着一个板寸头回来了。姚师傅的手艺真不错，他把铁山的头发剪得非常平整，看上去有点儿像一个翻过来的毛刷子。铁山的头发发质好，虽然都白了，但没掉多少，而且每一根都是那么硬朗，直溜溜地竖着。要是换了另外一个人，姚师傅的手艺再好也剪不出铁山这样的头来。

铁兰从东厢房的窗口一看见铁山，立刻就坐不住了，一眨眼工夫便跑到了门口的场子上。爹，你的头剃得好精神啊！铁兰笑着说。她一边说还一边把手拍了两下子，有点儿讨好铁山的意思。

铁山看见铁兰，眼角那里马上露出几丝笑意。但是，那几丝笑意转眼间就不见了。你总算回来了！铁山盯着铁兰说，脸色显得有点儿严肃。你还知道回来啊！停了一下，铁山又这么补充了一句。铁山说完，径直进了堂屋，连招呼都没跟铁兰打。

铁兰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门口，心里觉得很难过。她没料到铁山一见面就对她这样。

其实，铁兰早就应该料到这一幕。当初，铁兰要扔下光泰出门去打工，铁山就反对过，可铁兰不听劝，铁了心要走，铁山没办法，就嘱咐她至少半年要回家看一次光泰，而铁兰呢，去了大半年一次也没回来，后来，铁山就托人带信给铁兰，骗她说光泰病了，让铁兰一定回来一趟，结果铁兰还是没回来。

林水英这时走到了铁兰身边，拍拍她的肩说，怎么？你还在生你爹的气啊！你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铁兰用牙齿咬着下嘴唇说，没有生气，我怎么会生我爹的气呢？

林水英说，没生气，你一个人呆站在这里干什么？铁兰想了想说，我是在想光泰和我爹之间到底是怎么了。林水英双眼猛然一亮说，哎，你去问问你爹，我问他不说，说不定你问他说呢。铁兰点点头说，好，我去找他。

铁兰在西厢房里找到了铁山，他正掀起棉袄在往腰上贴一张狗皮膏药。铁山的腰不太好，经常贴狗皮膏药止痛。铁兰进门时，强打起笑脸喊了声爹。铁山的情绪这时也好多了，赶紧指着一把椅子让铁兰坐。铁山贴好狗皮膏药还给铁兰抓了一把南瓜籽。

铁兰默默地吃了一会儿南瓜籽，正要开口问光泰的事，铁山先说话了。

你过了年还出去打工吗？铁山开口就这么问。

铁兰犹豫了一下说，还出去。

天哪，你还要出去呀！铁山的嗓门儿陡然大起来。

铁兰解释说，出门打工比呆在家里挣钱多，在外面一年挣的钱，超过在家几年挣的呢。

钱钱钱，我看你只想着钱！我问你，你想过光泰吗？铁山的嗓门儿更大了，仿佛跟谁吵架似的。

铁兰被铁山的声音吓了一跳。她看了看铁山的脸，发现他眼圈发红，眉头打颤，好像又生气了。铁兰本想接过铁山的话头问一下光泰的，一想到铁山正在气头上，怕问不出什么来，就先沉默下来，连南瓜籽也不吃了。

过了许久，铁兰一扭头看见了支在墙边的那张大床。铁兰脑子顿时一转，突然想到了一句关心铁山的话。爹，我让妈还是搬过来跟你一起睡，少来夫妻老来伴嘛，睡一起也好有个照应！铁兰轻声细语地说。

铁兰本来是想用这句话给铁山消消气，没想到铁山的气更大了。铁山一听，马上对铁兰吹胡子瞪眼地说，我老了，你妈和我睡不睡一起无所谓了，可光泰才三十多岁呀，你还是多想想他吧！

铁兰的眼睛快速地眨巴了几下，她觉得铁山话里有话。铁兰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步迈到铁山跟前，有点儿慌张地问，爹，光泰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你知道了？

铁山瞪了铁兰一眼，摇摇头说，没有！

肯定有，爹你告诉我，他到底做了什么？铁兰看着铁山的嘴问。

铁山咬紧牙齿说，没有！

爹，你没说实话，要是没有，那天早晨光泰为什么天不亮就走了？要是没有，光泰为什么半年都不敢来见你？要是没有，你满七十岁光泰为什么不和我一起来？铁兰一下子激动起来，一口气问了一大串，听上去像放机关枪一样。

但是，铁山还是那句话，他认真地对铁兰说，没有！

铁兰失望了，她想这个谜恐怕永远也解不开了。

林水英这时在外面喊吃早饭了。铁兰要出门时，铁山突然说，铁兰，我还有句话对你说。铁兰回过头问，你要说什么，爹？铁山用求情的声音说，铁兰，你听爹的话，过了年就不要再出门了！铁兰没有回答铁山，一扭身走出了西厢房。

6

年一晃就过完了。正月初五，铁兰又要出门去浙江。早晨九点钟的光景，光泰送铁兰到油菜坡脚下的公路边搭车。等车的时候，铁兰又忍不住向光泰问起了她在年前年后问过无数遍的那个问题。

铁兰问，光泰，那天早晨你为什么天不亮就从我爹那里走了？光泰仍然没有回答，仍然和以前铁兰问他时一样，先是脸一红，然后马上把头低下去。铁兰出一口长气说，看来这个谜我是真地解不开了。

铁兰要搭的是一辆过路车。在那辆车到达这里的前五分钟，铁山突然出现在公路边上。这回是光泰先看见的铁山，等铁兰发现铁山时，光泰已转身躲到路边一棵大树后面去了。

铁兰惊奇地问，爹，你怎么来了？铁山说，我有件事要告诉你。铁兰说，什么事？你说。铁山说，你真是不听劝啊，没想到我劝了这么多遍，你还是要出门！铁兰说，你快说吧，车马上要来了。

铁山说，这件事，我本来是想烂在肚子里的，现在看来不说不行了。铁兰说，你抓紧点儿，到底是什么事？铁山说，你不是一再要问光泰那天为什么天不亮就走了吗？这会儿我就说给你听。铁兰眼睛一轮问，为什么？铁山压低嗓门说，光泰做梦以为我是你，就爬到我身上去了。唉，可怜的光泰！

铁兰一下子傻在了公路边上。那辆车开过来的时候，她连手也忘了招。

作者：晓苏，武汉大学文学博士，华中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现供职于华中师范大学乡村振兴研究院。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湖北省人民政府参事。先后在《人民文学》《作家》《收获》《钟山》《花城》《天涯》《十月》《北京文学》《中国作家》《上海文学》等刊发表小说五百余万字。出版长篇小说5部，中篇小说集2部，短篇小说集部，散文集1部。另有理论专著3部。曾获湖北省“文艺明星”奖、蒲松龄全国短篇小说奖、林斤澜短篇小说奖、百花文学奖、汪曾祺文学奖、湖北文学奖、《北京文学》奖、屈原文艺奖、《长江文艺》双年奖、《作家》金短篇小说奖等。《花被窝》《酒疯子》《三个乞丐》《泰斗》《老婆上树》等五篇小说荣登中国小说学会中国年度小说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