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人生 (妹与日)-入间人间-轻之文库轻小说-懂阅读更懂创作的轻小说平台-发现和创造有趣的故事-日本动漫轻小说在线阅读
摘要：继母带来的妹妹 我供她读完大学，她岁不谈恋爱_除非新郎官是你头疼。像是有一万根钢针，从太阳穴往里扎，一抽一抽的，带着昨晚白酒的后劲儿。我睁开眼。不是我家那片掉了墙皮的屋顶，也不是我那张睡了多年的硬板床。是陌生的，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的房间。床是软的。我猛地坐起来，宿醉的眩晕感让我差点又倒下去。旁边有人…继母带来的妹妹 我供她读完大学，她岁不谈恋爱_除非新郎官是你
头疼。
像是有一万根钢针，从太阳穴往里扎，一抽一抽的，带着昨晚白酒的后劲儿。
我睁开眼。
不是我家那片掉了墙皮的屋顶，也不是我那张睡了多年的硬板床。
是陌生的，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的房间。
床是软的。
我猛地坐起来，宿醉的眩晕感让我差点又倒下去。
旁边有人。
一个女人，背对着我，乌黑的长发铺在枕头上，像一匹上好的绸缎。
我脑子“嗡”的一声，炸了。
记忆像是被撕碎的胶片，混乱地闪回。
王涛家。
没错，是去我最好的哥们儿王涛家喝酒。
他爸妈回老家了，他喊我过去，说搞了瓶好酒。
我们从傍晚喝到深夜，从厂里的破事骂到未来的渺茫，桌上横七竖八倒着几个空酒瓶。
然后呢？
然后王涛好像也喝多了，趴在桌上不动了。
我呢？
我好像……好像看到了他妹妹，王静。
她端着一碗醒酒汤进来，穿着一件粉色的睡衣，脸上带着点刚睡醒的红晕。
她说了什么？
“李峰哥，你喝太多了。”
声音轻轻的，软软的。
我好像借着酒劲，抓住了她的手。
后面的事，我他妈的不敢想。
我掀开被子的一角，看到地上散落的衣服。我的，还有她的。
完了。
我像个贼一样，蹑手蹑脚地爬下床，捡起我的裤子和衬衫。
动作轻得连我自己都听不见。
心跳声却像打鼓，擂得我胸口发慌。
我不敢看床上的王静，一眼都不敢。
那个从小跟在我们屁股后面，怯生生喊我“李峰哥”的女孩。
那个我一直当成亲妹妹看待的女孩。
我这是干了什么事？
穿好衣服，我几乎是逃一样地冲出了那个房间。
客厅里，王涛还趴在桌上，身下压着几张油腻的报纸。
我连招呼都不敢打，拧开门锁，闪了出去。
清晨的楼道里，飘着邻居家熬粥的米香和煤炉子的烟味。
我却只想吐。
回到自己那个十平米不到的小屋，我一头扎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没用的。
王静那张带着红晕的脸，她头发的香味，她皮肤的触感……所有的一切，都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脑海里。
我叫李峰，二十四岁，红星机械厂的一个臭钳工。
王涛是我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兄弟，我们两家住一个筒子楼，抬头不见低头见。
王静比我们小四岁，今年二十。
她长得好看，文静，在百货公司站柜台。
厂里不少小年轻都惦记她，托我递过情书，我都给挡了回去。
我说，我妹妹还小呢。
现在，我这个当哥的，亲手把她给……
我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响亮。
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却更乱。
怎么办？
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我做不到。王涛要是知道了，不得活剥了我？
就算他不知道，王静呢？我怎么面对她？
去道歉？
道歉有用吗？一句“对不起，我喝多了”，就能抹掉一切？
我把自己最禽兽的一面，展现在了最不该的人面前。
我烦躁地在屋里踱步，烟一根接一根地抽。
屋里很快就乌烟瘴气，呛得我直咳嗽。
可这烟雾，却怎么也熏不散我心里的慌乱。
九十年代，风气还没那么开放。
一个女孩子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
这事要是传出去，王静这辈子就毁了。
而我，李峰，就是那个毁了她的混蛋。
我想到王涛。
我们一起逃过课，一起打过架，一起对着工厂的烟囱发誓，说将来一定要混出个人样。
我把他当亲哥们，他把我当亲兄弟。
我却睡了他妹妹。
我简直想从这五楼跳下去。
“铃铃铃——”
桌上的电话突然尖锐地响起来，吓得我一哆嗦。
我盯着那台红色的老式电话机，像是在看一个定时炸弹。
我不敢接。
我猜得到是谁。
电话铃固执地响着，一遍又一遍，像是催命的符咒。
终于，我还是颤抖着手，拿起了话筒。
“喂？”
我的声音干涩沙哑。
“我，王涛。”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
我心里“咯噔”一下。
越是平静，说明事情越大。
“醒了？”他问。
“……醒了。”
“醒了就滚过来一趟。”
他说完，没等我回话，直接挂了电话。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嘟嘟”忙音，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我磨蹭了半个小时，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刮了胡子，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其实都是徒劳。
我心里的狼狈，已经快把我整个人都淹没了。
去王涛家的路，不过一百米，我却走得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楼道里遇见张大妈，她拎着菜篮子，笑呵呵地问我：“小李，又去找涛子玩啊？”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含糊地“嗯”了一声。
我感觉她的眼神像X光，能把我心里的龌龊事看得一清二楚。
站在王涛家门口，我抬起手，却迟迟不敢敲门。
门，从里面打开了。
是王涛。
他穿着一件白背心，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没看我，只是侧过身，让我进去。
“进来吧。”
他的语气，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让人窒息的疲惫。
我走了进去。
客厅里收拾干净了，昨晚的酒瓶和剩菜都不见了。
空气里，却依然残留着一股酒气和……绝望的味道。
王静坐在饭桌旁，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她换了一件蓝色的连衣裙，就是那件我前几天还夸好看的裙子。
现在看着，只觉得刺眼。
我不敢看她，只能把目光投向地面上那块磨得发白的地砖。
王涛关上门，走到我对面，拉开椅子坐下。
我们三个人，形成一个沉默的三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没人说话。
只有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敲在我的心上。
我感觉自己像个在等待审判的犯人。
终于，王涛开口了。
“烟。”
他朝我伸出手。
我赶紧从口袋里掏出“红塔山”，递了一根过去，又哆哆嗦嗦地给他点上。
他猛吸了一口，吐出一团浓白的烟雾。
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模糊不清。
“李峰，”他又开口了，“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快二十年了。”我低声说。
“是啊，二十年了。”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一直把你当兄弟。”
“涛子，我……”我想解释，想道歉，却发现喉咙里像堵了棉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别说话。”他打断我，“你听我说。”
我闭上了嘴。
“我早上醒过来，头疼得要死。”他慢慢地说着，像是在回忆一件跟他无关的事，“然后我看见我妹……她坐在客厅里哭。”
我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问她怎么了，她不说。我再问，她还是不说。”
“我这人，你知道的，脑子不灵光，但我不傻。”
“我看见她脖子上的印子了。”
王涛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砸在我的胸口。
“我进了她房间，看见床单……乱七八糟的。”
“然后，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把烟头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看着我。
那眼神，有愤怒，有失望，有痛苦，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李峰，我他妈的想杀了你。”
他说。
我浑身一颤，不敢抬头。
“我把你当兄弟，你呢？你把我当什么？把我王家当什么？窑子吗？”
他的声音终于大了起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涛子，对不起，我……”
“别跟我说对不起！”他一拍桌子，桌上的杯子都跳了一下，“对不起有用吗？我妹的名声怎么办？我爸妈回来我怎么交代？”
王静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
我心如刀割。
“我喝多了，我不是人，我是！”我抬手就往自己脸上扇。
“啪！”
手腕被王涛抓住了。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捏得我骨头生疼。
“现在打自己有什么用？！”他低吼道，“事情已经发生了！”
他松开我，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地抓着。
客厅里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
我能听见王静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那声音，像一根根细针，扎进我的心脏。
过了很久，王涛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李峰，这事，你想怎么了？”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了？
我能怎么了？
“我……我会负责的。”我终于挤出这句话。
“负责？”王涛冷笑一声，“你怎么负责？娶她吗？”
我猛地抬头看他。
娶王静。
这个念头，其实从我醒来的那一刻，就在我脑子里盘旋。
我知道，在当下的情况，这是唯一“负责”的方式。
可是……
我配吗？
我一个臭钳工，一个月工资不到两百块，住着破筒子楼，连自己都养不活，我拿什么娶她？拿什么给她幸福？
更何况，她愿意吗？
她的人生，就要因为我这个混蛋的一次酒后乱性，被彻底绑死吗？
我看着低着头的王静，心里五味杂陈。
有愧疚，有责任，也有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敢承认的，隐秘的期待。
“是。”我咬着牙，下了决心，“我娶她。”
我说完，偷偷地瞥了一眼王静。
她的身体僵了一下，头埋得更低了。
王涛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欣慰，反而充满了审视和……不屑。
“你娶？”他哼了一声，“你拿什么娶？”
“你一个月那点死工资，够干嘛的？买包烟，喝顿酒，就没了。”
“你住那破地方，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你让她跟你去住狗窝吗？”
“李峰，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屁话。你觉得我王涛的妹妹，就这么不值钱，随随便便找个穷光蛋嫁了就行？”
他的话，像一把刀，字字句句都插在我的心窝子上。
是啊，我凭什么？
我凭什么觉得说一句“我娶她”，就是负责了？
这根本不是负责，这是拖累，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我的脸涨得通红，羞愧得无地自容。
“那……那你说怎么办？”我几乎是哀求地看着他，“涛子，只要我能做到，我什么都愿意做。”
王涛盯着我看了很久。
他的眼神，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一块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他终于缓缓地开口了。
他的话，让我彻底愣在了原地。
他说：
“让我把妹妹嫁给你，也行。”
我心里一紧。
“但是，你得先变成个人样。”
“什么意思？”我没懂。
“你现在这个样子，算什么？一个混日子的穷钳工，一眼能望到老。”
“我王涛的妹妹，不能嫁给一个废物。”
他的话很难听，但我无法反驳。
“从今天起，你把厂里那破工作给我辞了。”
“啊？”我惊呆了，“辞了？那我吃什么？”
“吃什么？想吃什么自己挣去！”王涛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机会，南边的人都说‘时间就是金钱’，你还守着那破厂子干嘛？等它给你发养老金吗？”
“下海？”我脑子里冒出这个词。
九十年代初，下海经商，是当时最时髦，也最让人心惊胆战的词。
有人一夜暴富，成了“万元户”。
也有人血本无归，跳了楼。
“没错，下海。”王涛的眼神里闪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你不是一直跟我念叨，说不想在厂里耗一辈子吗？现在，机会来了。”
“我给你一个机会，也是给我妹妹一个机会。”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
“我这几年，跟着我爸也攒了点钱。不多，五千块。”
五千块！
在年，那可是一笔巨款。
普通工人不吃不喝，要攒上好几年。
我震惊地看着他。
“这五千块，我借给你。算你的本钱。”
“你拿着这笔钱，去做生意。倒服装也好，卖磁带也好，随便你折腾。”
“我给你一年时间。”
他转过身，一字一句地对我说。
“一年后，你要是能连本带利，给我挣回一万块钱。我就点头，把静静嫁给你。到时候，你风风光光地办个婚礼，也算对得起她。”
我的心狂跳起来。
一年，挣一万块。
这在当时，简直是天方夜谭。
“那……那要是我挣不到呢？”我艰涩地问。
王涛的脸沉了下来。
“要是你挣不到，或者把钱赔光了。”
“那你就拿着这五千块的欠条，给我滚。”
“滚得越远越好，这辈子都别再出现在我们兄妹面前。”
“你和我，兄弟没得做。你和静静，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敢不敢赌？”
他死死地盯着我，像一头准备扑上来的豹子。
我彻底懵了。
这不是一个要求。
这是一个赌局。
用我的未来，我的尊严，还有我和王涛的兄弟情，以及王静的一生，做赌注。
赢了，我抱得美人归，或许还能闯出一片天。
输了，我将一无所有，背着一身债，像条狗一样被赶走。
这太疯狂了。
也太……残酷了。
我看向王静。
从始至终，她都低着头，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这场关乎她一生的赌局，她连一句发言权都没有。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疼得喘不过气。
“哥……”
一个微弱的声音，突然响起。
是王静。
她终于抬起了头。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脸上还挂着泪痕，但眼神却异常的坚定。
她看着王涛，又看了看我。
“我的事，不用你们来赌。”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炸雷，在小小的客厅里炸响。
王涛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王静站了起来，直视着自己的哥哥，“但你不能拿我的终身大事当筹码。”
“李峰哥，”她转向我，眼神复杂，“昨晚的事，我们都有错。你喝多了，我……我也有责任。”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你不用为了负责而娶我，我也不想嫁给一个因为愧疚才跟我在一起的人。”
“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至于你说的那个赌局，”她看着王涛，摇了摇头，“我不同意。”
“这不公平。”
说完，她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地关上了门。
整个客厅，只剩下我和王涛。
还有一室的尴尬和死寂。
王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大概从没想过，一向温顺听话的妹妹，会当着我的面，如此决绝地反抗他。
我心里，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有羞愧，有轻松，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失落。
她说，她不同意。
她说，这不公平。
她是对的。
可为什么，我心里会这么难受？
“你……听到了？”王涛的声音有些沙哑，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整个人像是被抽了筋。
“听到了。”我说。
“那你怎么想？”他问。
我还能怎么想？
人家姑娘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
我还能死皮赖脸地凑上去吗？
“涛子，对不起。”我站起身，“这事是我混蛋，我没脸再待下去。我……我先走了。”
我转身想走。
“站住！”
王涛叫住了我。
“你他妈就这么走了？”他吼道，“你把这当什么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那我还能怎么样！”我也火了，“你妹妹都说了，不同意！你让我怎么办？跪下来求她嫁给我吗？”
“她不同意，是因为她觉得你不行！”王涛也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她觉得你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你连为她拼一把的勇气都没有，她凭什么跟你？”
“我……”我被他骂得哑口无言。
“李峰，我再问你一遍。”王涛的眼神，像两把刀子，“这个赌，你到底接不接？”
“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这个狗屁的赌局。”
“是为了你自己，为了向她证明，你李峰不是个废物！”
“你敢不敢？”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
王涛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耳边回响。
“你不是个废物！”
“你敢不敢？”
是啊，我甘心吗？
甘心就这么被当成一个混蛋，一个废物，灰溜溜地滚蛋吗？
甘心让王静觉得，我李峰就是一个喝多了就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懦夫吗？
不。
我不甘心。
一股血性，混着酒精的残余，猛地冲上了我的头顶。
“好！”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我接！”
“不就是一年挣一万块吗？”
“老子跟你赌了！”
我说完这句话，自己都愣住了。
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
或许是男人的自尊，或许是骨子里那点不服输的劲儿，或许……只是不想在王静面前，输得那么彻底。
王涛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一丝赞许。
“好，是条汉子。”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拍在桌上。
“钱在这里，五千块，你点点。”
我没有动。
“不用点了，我信你。”
“从今天起，你不是我兄弟。”王涛说，“你是我的债务人。”
“一年后，你要是成功了，我亲自给你斟酒，给你赔罪，我还是你兄弟。”
“要是失败了……”他顿了顿，“你知道后果。”
我点了点头。
“我知道。”
我拿起那个沉甸甸的信封，感觉像是拿起了我后半辈子的人生。
“我走了。”
我没有再看他，转身走出了这个让我窒息的家。
当我关上门的那一刻，我仿佛听见，里屋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辞职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要顺利。
车间主任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
“小李，你想清楚了？铁饭碗说不要就不要了？”
“想清楚了。”
“外面可不好混，别到时候哭着回来求我。”
我没说话，只是把辞职报告递了过去。
办完手续，走出工厂大门的那一刻，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根冒着黑烟的大烟囱。
我在这里耗了六年。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未来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没有退路了。
揣着那五千块钱，我感觉自己像个怀揣炸药的亡命徒。
我整整三天没出门，把自己关在屋里，思考着到底该干点什么。
去深圳？还是去海南？
报纸上说，那里的钱像大风刮来的一样。
可我人生地不熟，去了就是两眼一抹黑。
不行，太冒险了。
还是得从身边做起。
我们这个北方小城，当时最火的生意，就是服装。
从广州、石狮倒腾一批时髦的喇叭裤、蝙蝠衫回来，转手就能翻一倍。
我决定，就干这个。
我揣着钱，坐上了南下的绿皮火车。
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
火车上人挤人，空气里混杂着汗味、泡面味和厕所的骚味。
我蜷缩在硬座上，一夜没合眼。
心里既有对未来的憧憬，更有巨大的恐惧。
五千块，是我全部的家当，也是王涛的信任。
我不能输。
到了广州，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
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脸上写满了欲望和野心。
我找到了传说中的服装批发市场，一头扎了进去。
那里的摊位一个挨着一个，望不到头。
各种花花绿绿的衣服，看得我眼花缭乱。
我学着别人的样子，跟老板讨价还价，扯着嗓子砍价，争得面红耳赤。
我花了两天时间，跑遍了整个市场，最后选定了一批牛仔裤和的确良衬衫。
这是当时最流行的款式。
我把四千块钱都砸了进去，换回了七个巨大的帆布包。
扛着这些货，我再次挤上了北上的火车。
回到我们的小城，我没有租门面，那太贵了。
我学着别人，在夜市上摆地摊。
我找了块木板，铺上塑料布，把衣服一件件挂起来。
然后，我就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叫卖。
“瞧一瞧，看一看啊！广州来的最新款，喇叭裤、牛仔衫，假一罚十！”
一开始，我脸皮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半天没人搭理。
旁边卖烤串的大哥看不下去了，递给我一根烟。
“兄弟，干这行，脸皮不值钱。你不喊，鬼知道你卖啥。”
我狠狠吸了口烟，把心一横。
我豁出去了。
我扯着嗓子开始喊，把我在火车上听来的顺口溜都用上了。
“十块钱，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渐渐地，有人围了过来。
有人摸摸料子，有人问问价钱。
那天晚上，我开了张。
一个年轻小伙，买了一条喇叭裤。
当我把那张十块钱的票子攥在手里的时候，我的手都在抖。
那是我凭自己本事，挣来的第一笔钱。
虽然不多，但意义非凡。
那段日子，我过得像个陀螺。
白天睡觉，下午去火车站接货，晚上出摊。
吃饭就是啃两个馒头，喝口凉水。
一个月下来，我瘦了十几斤，人也黑了一圈。
但看着钱包里慢慢多起来的钱，我觉得一切都值了。
我很少再见到王涛和王静。
我们住在同一个筒子楼，但好像隔着一个世界。
偶尔在楼道里碰见，王涛也只是点点头，眼神复杂。
王静则会立刻低下头，匆匆走开。
我知道，他们在等。
等我那个该死的赌局，揭晓答案。
生意渐渐有了起色。
我的摊位，成了夜市上最火的一个。
因为我的货新潮，价格也公道。
我开始有了回头客。
两个月后，我不仅还清了进货的钱，还赚了两千多。
我第一次感觉，未来好像不是那么灰暗了。
我开始琢磨着，是不是该租个小门面，搞得正规一点。
就在我踌躇满志的时候，出事了。
那天晚上，夜市来了几个穿制服的，说是要整顿市容，不让摆摊了。
我的摊子被掀了，衣服撒了一地。
我跟他们理论，结果被推倒在地，还挨了两脚。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我的货，我全部的身家，都扔上了一辆卡车。
我冲上去想抢，被一个人高马大的家伙一脚踹在肚子上。
我疼得蜷缩在地上，像一只虾米。
卡车开走了，带走了我所有的希望。
夜市上，一片狼藉。
哭喊声，咒骂声，不绝于耳。
我趴在冰冷的地上，看着空荡荡的街道，脑子一片空白。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那晚，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
我把自己锁在屋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烟雾中，我仿佛看到了王涛那张轻蔑的脸。
“废物。”
我仿佛听到了王静那声无奈的叹息。
“不公平。”
我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我不仅赔光了本钱，还欠着王涛五千块的巨债。
我成了那个笑话。
第二天，我没出门。
第三天，我还是没出门。
我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床上，不吃不喝。
我没脸见任何人。
尤其是王涛和王静。
第四天早上，有人敲门。
我不想理。
敲门声却固执地响着。
“李峰！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是王涛的声音。
我把头埋进被子里，假装听不见。
“李峰，你他妈再不开门，我把门踹了！”
他开始“砰砰”地砸门。
我知道他的脾气，说得出做得到。
我只能挣扎着爬起来，去开门。
门一开，王涛就冲了进来。
他看到我这副鬼样子，愣了一下。
然后，他一把揪住我的衣领。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像个活死人！”
“不就是赔了点钱吗？天塌下来了？”
“我……”我张了张嘴，声音嘶哑。
“你什么你！当初是谁拍着胸脯说要赌的？这才多大点挫折，你就趴下了？”
“李峰，我他妈的看错你了！”
他把我狠狠地推在墙上。
我的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生疼。
“钱没了，可以再挣！人要是没了心气，就真成废物了！”
他指着我的鼻子骂。
我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啊，我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不就是一次失败吗？
那些下海的人，哪个不是在风浪里滚过来的？
我凭什么就得一帆风顺？
“哥，你别说了。”
一个声音从王涛身后传来。
是王静。
她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饭盒。
她看着我，眼神里没有鄙夷，没有嘲笑，只有……心疼。
“他已经很难受了。”
王涛回头看了她一眼，松开了我。
王静走进来，把饭盒放在桌上，打开。
是白米粥，还有两个咸鸭蛋。
“我听说了夜市的事。”她轻声说，“先吃点东西吧，你都好几天没吃饭了。”
我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粥，眼眶一热。
我有多久，没见过她了？
她好像瘦了点，但眼神比以前更亮了。
“我不饿。”我别过头。
“吃吧。”王涛在一旁闷声说，“吃了饭，才有力气想下一步。”
我没动。
王静把勺子递到我手里。
“李峰哥，你还记得吗？”
“小时候，你为了保护我，跟邻居家的胖子打架，被打得鼻青脸肿。”
“你回家没哭，还跟我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
“那时候，我觉得你特英雄。”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股暖流，流进我冰冷的心里。
“一次失败，不算什么。”
“你要是就这么倒下了，那才真让我看不起。”
我抬起头，看着她。
她的眼睛，像两颗星星，在昏暗的房间里闪着光。
我接过了勺子，一口一口地把那碗粥喝了下去。
那是我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粥。
吃完饭，王涛递给我一根烟。
“想好下一步怎么办了吗？”他问。
我摇了摇头。
“我的本钱……都没了。”
“谁说没了？”王涛看了王静一眼，“我这儿还有。”
他从口袋里又掏出一个信封。
“这里是三千。”
我愣住了，“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把我的摩托车卖了。”王涛说得云淡风轻。
那辆摩托车，是他的宝贝。
他当初为了买它，在码头上扛了半年的麻袋。
“涛子，这钱我不能要。”我把钱推了回去。
“你必须拿着！”王涛把钱硬塞到我手里，“这钱不是给你的，是投给你的。”
“我跟你合伙。”
“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
“我说，我跟你合-伙-干！”王涛一字一句地说，“你负责找路子，我负责跑腿。挣了钱，咱俩分。赔了，算我一个。”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王静。
王静对我点了点头。
“哥说的对，一个人扛太难了。”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何德何能，能有这样的兄弟，这样的……
我不敢想下去。
“好。”我攥紧了手里的信封，“这次，要是再输了，我李峰这条命，就是你的。”
“别说那些屁话。”王涛拍了拍我的肩膀，“赶紧想辙，怎么把钱挣回来。”
有了王涛的加入，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打了一针强心剂。
我们合计了一下。
摆地摊风险太大，政策说变就变。
还是得有个自己的门面。
可租门面要钱，装修要钱，进货也要钱。
手里的三千块，根本不够。
那几天，我跟王涛像两只无头苍蝇，到处转悠，想找个便宜的铺子。
结果，不是太贵，就是位置太偏。
一天晚上，我们俩坐在马路牙子上，抽着闷烟。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王涛说，“钱就这么多，等我们找到铺子，黄花菜都凉了。”
“要不……我们去倒腾点别的？”我提议。
“倒腾什么？”
“磁带。”我脑子里灵光一闪。
那时候，流行音乐开始井喷。
四大天王，小虎队，还有各种港台金曲，火得一塌糊涂。
一盘正版磁带要十几块，但盗版的，成本只要一两块。
这里面，有巨大的利润空间。
“行得通吗？”王涛有些犹豫，“这玩意儿，好像也算投机倒把。”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把烟头一扔，“干不干？”
王涛看着我，咬了咬牙。
“干！”
我们说干就干。
第二天，王涛就坐上了去南方的火车。
我则在城里物色地方。
我没找门面，而是租下了一个废弃的报刊亭。
一个月租金只要五十块。
我把报刊亭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自己动手，钉了几个木架子。
一个简陋的“音乐角”，就这么诞生了。
一个星期后，王涛回来了。
他带回来两大箱子磁带。
BEYOND的，王杰的，张学友的……全是时下最流行的。
我们把磁带摆上架子，又从家里搬来一台破录音机，放起了音乐。
“海阔天空”的旋律，在小小的报刊亭里回响。
我跟王涛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兴奋。
开张第一天，生意就好得出奇。
年轻人，学生，甚至一些时髦的工人，都围了过来。
一盘磁带，我们卖五块钱。
一天下来，我们卖了一百多盘。
除去成本，净赚三百多。
我跟王涛数着那一堆零零碎碎的票子，手都在抖。
我们成功了。
“音乐角”的生意，越来越火。
我们成了这个城市里，第一个专门卖流行音乐磁带的人。
我们甚至开始搞起了“预售”。
谁想要什么新专辑，先交定金，我们再去进货。
钱，像潮水一样涌来。
不到三个月，我们不仅还清了王涛卖摩托车的钱，还把那五千块的本金也挣了回来。
我还清了欠王涛的第一笔债。
那天晚上，我把一万块钱，整整齐齐地放在桌子上，推到王涛面前。
“涛子，这是你的本金，还有……利息。”
王涛看着那堆钱，没有动。
他只是拿起酒瓶，给我们俩都倒满了酒。
“喝。”
我们俩谁也没说话，一杯接一杯地喝。
那晚，我们都喝多了。
但跟上次不一样。
这次，我们心里是敞亮的。
“李峰，”王涛醉醺醺地搂着我的脖子，“你小子，行。”
“我没看错你。”
我笑了。
“现在，我可以娶静静了吗？”我借着酒劲问。
王涛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这事，你得问她自己。”
第二天，我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约了王静出来。
我们去了公园。
那是我们小时候经常玩的地方。
我们俩并排走在湖边，谁也没说话。
气氛有些尴尬。
“我……”
“你……”
我们俩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然后，都笑了。
“你先说。”我说。
王静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
“李峰哥，你现在……还想娶我吗？”
她问得很直接。
“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那个赌局？”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期待，有紧张，也有一丝害怕。
我深吸一口气。
“都不是。”我说。
“一开始，是。”
“我觉得我毁了你，我必须负责。”
“后来，是为了那个赌局，为了不让你看不起我，为了证明我不是个废物。”
“但是现在……”
我看着她，认真地说。
“现在，我想娶你，是因为我喜欢你。”
“不是兄妹之间的喜欢，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在你哥说要卖摩托车帮我的时候，在你给我端来那碗粥的时候，在我看到你为我担心的眼神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王静，我喜欢你。跟那晚的事无关，跟那个赌局也无关。”
“我想跟你过一辈子。”
王静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掉了下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猛地扑进了我的怀里，用力地抱着我。
我能感觉到，她的眼泪，打湿了我的衬衫。
滚烫。
那天，我们在公园里坐了很久。
我们聊了很多。
聊小时候的趣事，聊这几个月的担惊受怕，聊对未来的打算。
我才知道，那晚之后，她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她害怕，迷茫，但她从没想过，要用那件事来绑住我。
当王涛提出那个赌局时，她之所以反对，不是不相信我，而是不想让我背负那么沉重的枷 我叫李峰，二十四岁，红星机械厂的一个臭钳工。
王涛是我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兄弟，我们两家住一个筒子楼，抬头不见低头见。
王静比我们小四岁，今年二十。
她长得好看，文静，在百货公司站柜台。
厂里不少小年轻都惦记她，托我递过情书，我都给挡了回去。
我说，我妹妹还小呢。
现在，我这个当哥的，亲手把她给……
我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响亮。
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却更乱。
怎么办？
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我做不到。王涛要是知道了，不得活剥了我？
就算他不知道，王静呢？我怎么面对她？
去道歉？
道歉有用吗？一句“对不起，我喝多了”，就能抹掉一切？
我把自己最禽兽的一面，展现在了最不该的人面前。
我烦躁地在屋里踱步，烟一根接一根地抽。
屋里很快就乌烟瘴气，呛得我直咳嗽。
可这烟雾，却怎么也熏不散我心里的慌乱。
九十年代，风气还没那么开放。
一个女孩子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
这事要是传出去，王静这辈子就毁了。
而我，李峰，就是那个毁了她的混蛋。
我想到王涛。
我们一起逃过课，一起打过架，一起对着工厂的烟囱发誓，说将来一定要混出个人样。
我把他当亲哥们，他把我当亲兄弟。
我却睡了他妹妹。
我简直想从这五楼跳下去。
“铃铃铃——”
桌上的电话突然尖锐地响起来，吓得我一哆嗦。
我盯着那台红色的老式电话机，像是在看一个定时炸弹。
我不敢接。
我猜得到是谁。
电话铃固执地响着，一遍又一遍，像是催命的符咒。
终于，我还是颤抖着手，拿起了话筒。
“喂？”
我的声音干涩沙哑。
“我，王涛。”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
我心里“咯噔”一下。
越是平静，说明事情越大。
“醒了？”他问。
“……醒了。”
“醒了就滚过来一趟。”
他说完，没等我回话，直接挂了电话。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嘟嘟”忙音，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我磨蹭了半个小时，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刮了胡子，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其实都是徒劳。
我心里的狼狈，已经快把我整个人都淹没了。
去王涛家的路，不过一百米，我却走得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楼道里遇见张大妈，她拎着菜篮子，笑呵呵地问我：“小李，又去找涛子玩啊？”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含糊地“嗯”了一声。
我感觉她的眼神像X光，能把我心里的龌龊事看得一清二楚。
站在王涛家门口，我抬起手，却迟迟不敢敲门。
门，从里面打开了。
是王涛。
他穿着一件白背心，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没看我，只是侧过身，让我进去。
“进来吧。”
他的语气，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让人窒息的疲惫。
我走了进去。
客厅里收拾干净了，昨晚的酒瓶和剩菜都不见了。
空气里，却依然残留着一股酒气和……绝望的味道。
王静坐在饭桌旁，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她换了一件蓝色的连衣裙，就是那件我前几天还夸好看的裙子。
现在看着，只觉得刺眼。
我不敢看她，只能把目光投向地面上那块磨得发白的地砖。
王涛关上门，走到我对面，拉开椅子坐下。
我们三个人，形成一个沉默的三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没人说话。
只有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敲在我的心上。
我感觉自己像个在等待审判的犯人。
终于，王涛开口了。
“烟。”
他朝我伸出手。
我赶紧从口袋里掏出“红塔山”，递了一根过去，又哆哆嗦嗦地给他点上。
他猛吸了一口，吐出一团浓白的烟雾。
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模糊不清。
“李峰，”他又开口了，“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快二十年了。”我低声说。
“是啊，二十年了。”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一直把你当兄弟。”
“涛子，我……”我想解释，想道歉，却发现喉咙里像堵了棉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别说话。”他打断我，“你听我说。”
我闭上了嘴。
“我早上醒过来，头疼得要死。”他慢慢地说着，像是在回忆一件跟他无关的事，“然后我看见我妹……她坐在客厅里哭。”
我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问她怎么了，她不说。我再问，她还是不说。”
“我这人，你知道的，脑子不灵光，但我不傻。”
“我看见她脖子上的印子了。”
王涛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砸在我的胸口。
“我进了她房间，看见床单……乱七八糟的。”
“然后，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把烟头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看着我。
那眼神，有愤怒，有失望，有痛苦，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李峰，我他妈的想杀了你。”
他说。
我浑身一颤，不敢抬头。
“我把你当兄弟，你呢？你把我当什么？把我王家当什么？窑子吗？”
他的声音终于大了起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涛子，对不起，我……”
“别跟我说对不起！”他一拍桌子，桌上的杯子都跳了一下，“对不起有用吗？我妹的名声怎么办？我爸妈回来我怎么交代？”
王静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
我心如刀割。
“我喝多了，我不是人，我是！”我抬手就往自己脸上扇。
“啪！”
手腕被王涛抓住了。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捏得我骨头生疼。
“现在打自己有什么用？！”他低吼道，“事情已经发生了！”
他松开我，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地抓着。
客厅里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
我能听见王静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那声音，像一根根细针，扎进我的心脏。
过了很久，王涛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李峰，这事，你想怎么了？”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了？
我能怎么了？
“我……我会负责的。”我终于挤出这句话。
“负责？”王涛冷笑一声，“你怎么负责？娶她吗？”
我猛地抬头看他。
娶王静。
这个念头，其实从我醒来的那一刻，就在我脑子里盘旋。
我知道，在当下的情况，这是唯一“负责”的方式。
可是……
我配吗？
我一个臭钳工，一个月工资不到两百块，住着破筒子楼，连自己都养不活，我拿什么娶她？拿什么给她幸福？
更何况，她愿意吗？
她的人生，就要因为我这个混蛋的一次酒后乱性，被彻底绑死吗？
我看着低着头的王静，心里五味杂陈。
有愧疚，有责任，也有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敢承认的，隐秘的期待。
“是。”我咬着牙，下了决心，“我娶她。”
我说完，偷偷地瞥了一眼王静。
她的身体僵了一下，头埋得更低了。
王涛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欣慰，反而充满了审视和……不屑。
“你娶？”他哼了一声，“你拿什么娶？”
“你一个月那点死工资，够干嘛的？买包烟，喝顿酒，就没了。”
“你住那破地方，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你让她跟你去住狗窝吗？”
“李峰，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屁话。你觉得我王涛的妹妹，就这么不值钱，随随便便找个穷光蛋嫁了就行？”
他的话，像一把刀，字字句句都插在我的心窝子上。
是啊，我凭什么？
我凭什么觉得说一句“我娶她”，就是负责了？
这根本不是负责，这是拖累，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我的脸涨得通红，羞愧得无地自容。
“那……那你说怎么办？”我几乎是哀求地看着他，“涛子，只要我能做到，我什么都愿意做。”
王涛盯着我看了很久。
他的眼神，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一块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他终于缓缓地开口了。
他的话，让我彻底愣在了原地。
他说：
“让我把妹妹嫁给你，也行。”
我心里一紧。
“但是，你得先变成个人样。”
“什么意思？”我没懂。
“你现在这个样子，算什么？一个混日子的穷钳工，一眼能望到老。”
“我王涛的妹妹，不能嫁给一个废物。”
他的话很难听，但我无法反驳。
“从今天起，你把厂里那破工作给我辞了。”
“啊？”我惊呆了，“辞了？那我吃什么？”
“吃什么？想吃什么自己挣去！”王涛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机会，南边的人都说‘时间就是金钱’，你还守着那破厂子干嘛？等它给你发养老金吗？”
“下海？”我脑子里冒出这个词。
九十年代初，下海经商，是当时最时髦，也最让人心惊胆战的词。
有人一夜暴富，成了“万元户”。
也有人血本无归，跳了楼。
“没错，下海。”王涛的眼神里闪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你不是一直跟我念叨，说不想在厂里耗一辈子吗？现在，机会来了。”
“我给你一个机会，也是给我妹妹一个机会。”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
“我这几年，跟着我爸也攒了点钱。不多，五千块。”
五千块！
在年，那可是一笔巨款。
普通工人不吃不喝，要攒上好几年。
我震惊地看着他。
“这五千块，我借给你。算你的本钱。”
“你拿着这笔钱，去做生意。倒服装也好，卖磁带也好，随便你折腾。”
“我给你一年时间。”
他转过身，一字一句地对我说。
“一年后，你要是能连本带利，给我挣回一万块钱。我就点头，把静静嫁给你。到时候，你风风光光地办个婚礼，也算对得起她。”
我的心狂跳起来。
一年，挣一万块。
这在当时，简直是天方夜谭。
“那……那要是我挣不到呢？”我艰涩地问。
王涛的脸沉了下来。
“要是你挣不到，或者把钱赔光了。”
“那你就拿着这五千块的欠条，给我滚。”
“滚得越远越好，这辈子都别再出现在我们兄妹面前。”
“你和我，兄弟没得做。你和静静，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敢不敢赌？”
他死死地盯着我，像一头准备扑上来的豹子。
我彻底懵了。
这不是一个要求。
这是一个赌局。
用我的未来，我的尊严，还有我和王涛的兄弟情，以及王静的一生，做赌注。
赢了，我抱得美人归，或许还能闯出一片天。
输了，我将一无所有，背着一身债，像条狗一样被赶走。
这太疯狂了。
也太……残酷了。
我看向王静。
从始至终，她都低着头，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这场关乎她一生的赌局，她连一句发言权都没有。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疼得喘不过气。
“哥……”
一个微弱的声音，突然响起。
是王静。
她终于抬起了头。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脸上还挂着泪痕，但眼神却异常的坚定。
她看着王涛，又看了看我。
“我的事，不用你们来赌。”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炸雷，在小小的客厅里炸响。
王涛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王静站了起来，直视着自己的哥哥，“但你不能拿我的终身大事当筹码。”
“李峰哥，”她转向我，眼神复杂，“昨晚的事，我们都有错。你喝多了，我……我也有责任。”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你不用为了负责而娶我，我也不想嫁给一个因为愧疚才跟我在一起的人。”
“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至于你说的那个赌局，”她看着王涛，摇了摇头，“我不同意。”
“这不公平。”
说完，她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地关上了门。
整个客厅，只剩下我和王涛。
还有一室的尴尬和死寂。
王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大概从没想过，一向温顺听话的妹妹，会当着我的面，如此决绝地反抗他。
我心里，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有羞愧，有轻松，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失落。
她说，她不同意。
她说，这不公平。
她是对的。
可为什么，我心里会这么难受？
“你……听到了？”王涛的声音有些沙哑，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整个人像是被抽了筋。
“听到了。”我说。
“那你怎么想？”他问。
我还能怎么想？
人家姑娘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
我还能死皮赖脸地凑上去吗？
“涛子，对不起。”我站起身，“这事是我混蛋，我没脸再待下去。我……我先走了。”
我转身想走。
“站住！”
王涛叫住了我。
“你他妈就这么走了？”他吼道，“你把这当什么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那我还能怎么样！”我也火了，“你妹妹都说了，不同意！你让我怎么办？跪下来求她嫁给我吗？”
“她不同意，是因为她觉得你不行！”王涛也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她觉得你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你连为她拼一把的勇气都没有，她凭什么跟你？”
“我……”我被他骂得哑口无言。
“李峰，我再问你一遍。”王涛的眼神，像两把刀子，“这个赌，你到底接不接？”
“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这个狗屁的赌局。”
“是为了你自己，为了向她证明，你李峰不是个废物！”
“你敢不敢？”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
王涛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耳边回响。
“你不是个废物！”
“你敢不敢？”
是啊，我甘心吗？
甘心就这么被当成一个混蛋，一个废物，灰溜溜地滚蛋吗？
甘心让王静觉得，我李峰就是一个喝多了就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懦夫吗？
不。
我不甘心。
一股血性，混着酒精的残余，猛地冲上了我的头顶。
“好！”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我接！”
“不就是一年挣一万块吗？”
“老子跟你赌了！”
我说完这句话，自己都愣住了。
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
或许是男人的自尊，或许是骨子里那点不服输的劲儿，或许……只是不想在王静面前，输得那么彻底。
王涛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一丝赞许。
“好，是条汉子。”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拍在桌上。
“钱在这里，五千块，你点点。”
我没有动。
“不用点了，我信你。”
“从今天起，你不是我兄弟。”王涛说，“你是我的债务人。”
“一年后，你要是成功了，我亲自给你斟酒，给你赔罪，我还是你兄弟。”
“要是失败了……”他顿了顿，“你知道后果。”
我点了点头。
“我知道。”
我拿起那个沉甸甸的信封，感觉像是拿起了我后半辈子的人生。
“我走了。”
我没有再看他，转身走出了这个让我窒息的家。
当我关上门的那一刻，我仿佛听见，里屋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辞职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要顺利。
车间主任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
“小李，你想清楚了？铁饭碗说不要就不要了？”
“想清楚了。”
“外面可不好混，别到时候哭着回来求我。”
我没说话，只是把辞职报告递了过去。
办完手续，走出工厂大门的那一刻，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根冒着黑烟的大烟囱。
我在这里耗了六年。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未来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没有退路了。
揣着那五千块钱，我感觉自己像个怀揣炸药的亡命徒。
我整整三天没出门，把自己关在屋里，思考着到底该干点什么。
去深圳？还是去海南？
报纸上说，那里的钱像大风刮来的一样。
可我人生地不熟，去了就是两眼一抹黑。
不行，太冒险了。
还是得从身边做起。
我们这个北方小城，当时最火的生意，就是服装。
从广州、石狮倒腾一批时髦的喇叭裤、蝙蝠衫回来，转手就能翻一倍。
我决定，就干这个。
我揣着钱，坐上了南下的绿皮火车。
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
火车上人挤人，空气里混杂着汗味、泡面味和厕所的骚味。
我蜷缩在硬座上，一夜没合眼。
心里既有对未来的憧憬，更有巨大的恐惧。
五千块，是我全部的家当，也是王涛的信任。
我不能输。
到了广州，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
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脸上写满了欲望和野心。
我找到了传说中的服装批发市场，一头扎了进去。
那里的摊位一个挨着一个，望不到头。
各种花花绿绿的衣服，看得我眼花缭乱。
我学着别人的样子，跟老板讨价还价，扯着嗓子砍价，争得面红耳赤。
我花了两天时间，跑遍了整个市场，最后选定了一批牛仔裤和的确良衬衫。
这是当时最流行的款式。
我把四千块钱都砸了进去，换回了七个巨大的帆布包。
扛着这些货，我再次挤上了北上的火车。
回到我们的小城，我没有租门面，那太贵了。
我学着别人，在夜市上摆地摊。
我找了块木板，铺上塑料布，把衣服一件件挂起来。
然后，我就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叫卖。
“瞧一瞧，看一看啊！广州来的最新款，喇叭裤、牛仔衫，假一罚十！”
一开始，我脸皮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半天没人搭理。
旁边卖烤串的大哥看不下去了，递给我一根烟。
“兄弟，干这行，脸皮不值钱。你不喊，鬼知道你卖啥。”
我狠狠吸了口烟，把心一横。
我豁出去了。
我扯着嗓子开始喊，把我在火车上听来的顺口溜都用上了。
“十块钱，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渐渐地，有人围了过来。
有人摸摸料子，有人问问价钱。
那天晚上，我开了张。
一个年轻小伙，买了一条喇叭裤。
当我把那张十块钱的票子攥在手里的时候，我的手都在抖。
那是我凭自己本事，挣来的第一笔钱。
虽然不多，但意义非凡。
那段日子，我过得像个陀螺。
白天睡觉，下午去火车站接货，晚上出摊。
吃饭就是啃两个馒头，喝口凉水。
一个月下来，我瘦了十几斤，人也黑了一圈。
但看着钱包里慢慢多起来的钱，我觉得一切都值了。
我很少再见到王涛和王静。
我们住在同一个筒子楼，但好像隔着一个世界。
偶尔在楼道里碰见，王涛也只是点点头，眼神复杂。
王静则会立刻低下头，匆匆走开。
我知道，他们在等。
等我那个该死的赌局，揭晓答案。
生意渐渐有了起色。
我的摊位，成了夜市上最火的一个。
因为我的货新潮，价格也公道。
我开始有了回头客。
两个月后，我不仅还清了进货的钱，还赚了两千多。
我第一次感觉，未来好像不是那么灰暗了。
我开始琢磨着，是不是该租个小门面，搞得正规一点。
就在我踌躇满志的时候，出事了。
那天晚上，夜市来了几个穿制服的，说是要整顿市容，不让摆摊了。
我的摊子被掀了，衣服撒了一地。
我跟他们理论，结果被推倒在地，还挨了两脚。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我的货，我全部的身家，都扔上了一辆卡车。
我冲上去想抢，被一个人高马大的家伙一脚踹在肚子上。
我疼得蜷缩在地上，像一只虾米。
卡车开走了，带走了我所有的希望。
夜市上，一片狼藉。
哭喊声，咒骂声，不绝于耳。
我趴在冰冷的地上，看着空荡荡的街道，脑子一片空白。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那晚，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
我把自己锁在屋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烟雾中，我仿佛看到了王涛那张轻蔑的脸。
“废物。”
我仿佛听到了王静那声无奈的叹息。
“不公平。”
我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我不仅赔光了本钱，还欠着王涛五千块的巨债。
我成了那个笑话。
第二天，我没出门。
第三天，我还是没出门。
我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床上，不吃不喝。
我没脸见任何人。
尤其是王涛和王静。
第四天早上，有人敲门。
我不想理。
敲门声却固执地响着。
“李峰！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是王涛的声音。
我把头埋进被子里，假装听不见。
“李峰，你他妈再不开门，我把门踹了！”
他开始“砰砰”地砸门。
我知道他的脾气，说得出做得到。
我只能挣扎着爬起来，去开门。
门一开，王涛就冲了进来。
他看到我这副鬼样子，愣了一下。
然后，他一把揪住我的衣领。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像个活死人！”
“不就是赔了点钱吗？天塌下来了？”
“我……”我张了张嘴，声音嘶哑。
“你什么你！当初是谁拍着胸脯说要赌的？这才多大点挫折，你就趴下了？”
“李峰，我他妈的看错你了！”
他把我狠狠地推在墙上。
我的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生疼。
“钱没了，可以再挣！人要是没了心气，就真成废物了！”
他指着我的鼻子骂。
我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啊，我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不就是一次失败吗？
那些下海的人，哪个不是在风浪里滚过来的？
我凭什么就得一帆风顺？
“哥，你别说了。”
一个声音从王涛身后传来。
是王静。
她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饭盒。
她看着我，眼神里没有鄙夷，没有嘲笑，只有……心疼。
“他已经很难受了。”
王涛回头看了她一眼，松开了我。
王静走进来，把饭盒放在桌上，打开。
是白米粥，还有两个咸鸭蛋。
“我听说了夜市的事。”她轻声说，“先吃点东西吧，你都好几天没吃饭了。”
我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粥，眼眶一热。
我有多久，没见过她了？
她好像瘦了点，但眼神比以前更亮了。
“我不饿。”我别过头。
“吃吧。”王涛在一旁闷声说，“吃了饭，才有力气想下一步。”
我没动。
王静把勺子递到我手里。
“李峰哥，你还记得吗？”
“小时候，你为了保护我，跟邻居家的胖子打架，被打得鼻青脸肿。”
“你回家没哭，还跟我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
“那时候，我觉得你特英雄。”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股暖流，流进我冰冷的心里。
“一次失败，不算什么。”
“你要是就这么倒下了，那才真让我看不起。”
我抬起头，看着她。
她的眼睛，像两颗星星，在昏暗的房间里闪着光。
我接过了勺子，一口一口地把那碗粥喝了下去。
那是我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粥。
吃完饭，王涛递给我一根烟。
“想好下一步怎么办了吗？”他问。
我摇了摇头。
“我的本钱……都没了。”
“谁说没了？”王涛看了王静一眼，“我这儿还有。”
他从口袋里又掏出一个信封。
“这里是三千。”
我愣住了，“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把我的摩托车卖了。”王涛说得云淡风轻。
那辆摩托车，是他的宝贝。
他当初为了买它，在码头上扛了半年的麻袋。
“涛子，这钱我不能要。”我把钱推了回去。
“你必须拿着！”王涛把钱硬塞到我手里，“这钱不是给你的，是投给你的。”
“我跟你合伙。”
“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
“我说，我跟你合-伙-干！”王涛一字一句地说，“你负责找路子，我负责跑腿。挣了钱，咱俩分。赔了，算我一个。”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王静。
王静对我点了点头。
“哥说的对，一个人扛太难了。”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何德何能，能有这样的兄弟，这样的……
我不敢想下去。
“好。”我攥紧了手里的信封，“这次，要是再输了，我李峰这条命，就是你的。”
“别说那些屁话。”王涛拍了拍我的肩膀，“赶紧想辙，怎么把钱挣回来。”
有了王涛的加入，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打了一针强心剂。
我们合计了一下。
摆地摊风险太大，政策说变就变。
还是得有个自己的门面。
可租门面要钱，装修要钱，进货也要钱。
手里的三千块，根本不够。
那几天，我跟王涛像两只无头苍蝇，到处转悠，想找个便宜的铺子。
结果，不是太贵，就是位置太偏。
一天晚上，我们俩坐在马路牙子上，抽着闷烟。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王涛说，“钱就这么多，等我们找到铺子，黄花菜都凉了。”
“要不……我们去倒腾点别的？”我提议。
“倒腾什么？”
“磁带。”我脑子里灵光一闪。
那时候，流行音乐开始井喷。
四大天王，小虎队，还有各种港台金曲，火得一塌糊涂。
一盘正版磁带要十几块，但盗版的，成本只要一两块。
这里面，有巨大的利润空间。
“行得通吗？”王涛有些犹豫，“这玩意儿，好像也算投机倒把。”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把烟头一扔，“干不干？”
王涛看着我，咬了咬牙。
“干！”
我们说干就干。
第二天，王涛就坐上了去南方的火车。
我则在城里物色地方。
我没找门面，而是租下了一个废弃的报刊亭。
一个月租金只要五十块。
我把报刊亭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自己动手，钉了几个木架子。
一个简陋的“音乐角”，就这么诞生了。
一个星期后，王涛回来了。
他带回来两大箱子磁带。
BEYOND的，王杰的，张学友的……全是时下最流行的。
我们把磁带摆上架子，又从家里搬来一台破录音机，放起了音乐。
“海阔天空”的旋律，在小小的报刊亭里回响。
我跟王涛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兴奋。
开张第一天，生意就好得出奇。
年轻人，学生，甚至一些时髦的工人，都围了过来。
一盘磁带，我们卖五块钱。
一天下来，我们卖了一百多盘。
除去成本，净赚三百多。
我跟王涛数着那一堆零零碎碎的票子，手都在抖。
我们成功了。
“音乐角”的生意，越来越火。
我们成了这个城市里，第一个专门卖流行音乐磁带的人。
我们甚至开始搞起了“预售”。
谁想要什么新专辑，先交定金，我们再去进货。
钱，像潮水一样涌来。
不到三个月，我们不仅还清了王涛卖摩托车的钱，还把那五千块的本金也挣了回来。
我还清了欠王涛的第一笔债。
那天晚上，我把一万块钱，整整齐齐地放在桌子上，推到王涛面前。
“涛子，这是你的本金，还有……利息。”
王涛看着那堆钱，没有动。
他只是拿起酒瓶，给我们俩都倒满了酒。
“喝。”
我们俩谁也没说话，一杯接一杯地喝。
那晚，我们都喝多了。
但跟上次不一样。
这次，我们心里是敞亮的。
“李峰，”王涛醉醺醺地搂着我的脖子，“你小子，行。”
“我没看错你。”
我笑了。
“现在，我可以娶静静了吗？”我借着酒劲问。
王涛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这事，你得问她自己。”
第二天，我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约了王静出来。
我们去了公园。
那是我们小时候经常玩的地方。
我们俩并排走在湖边，谁也没说话。
气氛有些尴尬。
“我……”
“你……”
我们俩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然后，都笑了。
“你先说。”我说。
王静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
“李峰哥，你现在……还想娶我吗？”
她问得很直接。
“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那个赌局？”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期待，有紧张，也有一丝害怕。
我深吸一口气。
“都不是。”我说。
“一开始，是。”
“我觉得我毁了你，我必须负责。”
“后来，是为了那个赌局，为了不让你看不起我，为了证明我不是个废物。”
“但是现在……”
我看着她，认真地说。
“现在，我想娶你，是因为我喜欢你。”
“不是兄妹之间的喜欢，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在你哥说要卖摩托车帮我的时候，在你给我端来那碗粥的时候，在我看到你为我担心的眼神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王静，我喜欢你。跟那晚的事无关，跟那个赌局也无关。”
“我想跟你过一辈子。”
王静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掉了下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猛地扑进了我的怀里，用力地抱着我。
我能感觉到，她的眼泪，打湿了我的衬衫。
滚烫。
那天，我们在公园里坐了很久。
我们聊了很多。
聊小时候的趣事，聊这几个月的担惊受怕，聊对未来的打算。
我才知道，那晚之后，她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她害怕，迷茫，但她从没想过，要用那件事来绑住我。
当王涛提出那个赌局时，她之所以反对，不是不相信我，而是不想让我背负那么沉重的枷锁。
她一直在默默地关注我，为我担心。
夜市出事后，她比我还着急。
是她，哭着求王涛去帮我的。
也是她，拿出了自己攒了好几年的嫁妆钱，让王涛卖了摩托车，凑够了三千块。
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紧紧地抱住了她。
我李峰何德何能，能得到这样一个好姑娘的垂青。
半年后，我和王静结婚了。
婚礼办得很热闹。
我们的“音乐角”已经发展成了一个小小的音像店，生意红火。
我用挣来的钱，在筒子楼附近买了一套两居室的新房，当做我们的婚房。
婚礼那天，王涛喝得酩酊大醉。
他拉着我的手，哭得像个孩子。
“李峰，我妹妹，我可就交给你了。”
“你要是敢对她不好，我他妈的饶不了你。”
“放心吧，哥。”我搂着他的肩膀，“我会用一辈子对她好。”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幸福。
王静辞了百货公司的工作，专心帮我打理店里的生意。
她心细，会算账，比我这个大老粗强多了。
我们的生意越做越大，从一家小店，开到了三家分店。
我们成了这个城市里，小有名气的“万元户”。
几年后，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
生活就像一条奔流不息的河，载着我们，一路向前。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看着身边熟睡的王静和儿子，还是会想起年的那个夏天。
那场荒唐的醉酒，那个残酷的赌局。
它像一个命运的转轮，把我从一个混吃等死的臭钳工，推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人生轨道。
如果没有那晚的错误，我可能还守在工厂里，拿着微薄的工资，抱怨着生活的不公。
如果没有王涛那个近乎羞辱的赌局，我可能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
如果没有王静的善良和坚强，我可能在第一次失败后，就彻底沉沦了。
生活就是这么奇妙。
它用最不堪的方式，给了我最珍贵的礼物。
如今，我和王涛依旧是最好的兄弟。
我们的儿子，也像我们小时候一样，成天混在一起，管王涛叫“干爹”。
那五千块钱的赌局，成了我们酒后最常提起的笑谈。
王涛总会拍着我的肩膀说：“你看，我当初没看错人吧？”
而我，总会笑着看向王静。
我知道，我这辈子，赌赢了。
不是赢了那一万块钱，而是赢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