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千金大小姐老婆 - 创世中文网
摘要:我娶的保姆妻子,洞房夜竟是首长千金,这婚结对了吗?我叫王建军。年,我二十六岁,是红星机械厂的一名技术员。这年十月,我结婚了。新娘叫林兰,是市里林首长家的保姆。这个身份,在我们那片工人新村,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传奇。人人都说我王建军有福气,烧了高香,攀上了高枝儿。虽然只是个保姆,但那也是首长家出来的人,见…我娶的保姆妻子,洞房夜竟是首长千金,这婚结对了吗?
我叫王建军。
年,我二十六岁,是红星机械厂的一名技术员。
这年十月,我结婚了。
新娘叫林兰,是市里林首长家的保姆。
这个身份,在我们那片工人新村,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传奇。
人人都说我王建军有福气,烧了高香,攀上了高枝儿。
虽然只是个保姆,但那也是首长家出来的人,见识、谈吐、模样,都跟我们厂里的姑娘不一样。
林兰确实不一样。
她安静,话不多,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她看人的眼神很干净,像我们厂后山那眼泉水,清澈见底。
我们是在文化宫的联谊舞会上认识的。
她被首长家的司机老张硬拉着带来的,说是让她也见见世面,别整天闷在家里。
她不会跳舞,就一个人缩在角落里,捧着一杯橘子汽水慢慢地喝。
我那天也是被车间主任拖去的,浑身不自在。
我看见了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我说,同志,我能请你喝杯汽水吗?
她抬起头,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她说,我已经有了。
我们就这样聊了起来。
后来,我常常骑着我的永久牌二八大杠,去首长家大院门口等她。
她休息的时候,我带她去看电影,去逛百货大楼,去吃国营饭店的肉包子。
她从不让我多花钱,总是说,建军,你的工资也不高,省着点。
我心里就热乎乎的。
我觉得,这就是我要找的媳妇,踏实,本分,会过日子。
我向她求婚那天,她哭了。
她说,建军,你真的不嫌弃我的出身吗?
我抱着她,拍着她的背,像哄一个孩子。
我说,傻丫头,我自己就是个工人,我嫌弃你什么?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
她在我怀里,哭得更凶了。
我们的婚事,林首长夫妇很支持。
首长夫人,也就是林兰的“主人家”李阿姨,亲自找了我们厂的领导,帮我解决了房子的问题。
一套两室一厅的筒子楼,虽然旧了点,但在当时,已经是天大的面子。
婚礼那天,厂长都亲自来给我敬酒,拍着我的肩膀,说小王啊,前途无量。
我的父母,一辈子在田里刨食的庄稼人,坐在酒席上,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脸上的笑,却比谁都灿烂。
林首长和李阿姨也来了。
他们没坐主桌,就和普通客人一样,坐在下面。
但整个宴会厅的人,目光都时不时地往他们那边瞟。
林首长穿着一身半旧的中山装,很威严,但看我的眼神很温和。
他敬我酒的时候说,建军,以后兰兰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待她。
我涨红了脸,一口把杯里的白干酒闷掉,呛得直咳嗽。
我说,首长您放心,我一定会的!
李阿姨拉着林兰的手,眼圈红红的,一直在嘱咐着什么。
我当时觉得,这家主人待保姆,真是没得说,跟亲人一样。
闹洞房的同事朋友们终于走了。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空气里还残留着烟酒和喜糖的味道。
墙上贴着大红的喜字,窗户上也是。
新买的家具刷着红漆,在灯光下亮得晃眼。
林兰,不,现在是我的妻子了。
她坐在床边,低着头,手指绞着崭新的红被面。
灯光落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我心里满满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发胀。
走过去,我从后面轻轻抱住她。
“累了吧?”我问。
她身子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下来。
“嗯。”
“今天,我真高兴。”我说,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我王建军,能娶到你这么好的媳妇,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她没说话,肩膀却微微颤抖起来。
我以为她是激动,是害羞。
那个年代的人,感情都含蓄。
我把她的身子转过来,面对着我。
我看到她哭了。
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无声无息,砸在红色的被面上,洇开一小团一小团的深色。
“怎么了这是?”我慌了,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是不是谁欺负你了?还是……还是不想嫁给我?”
她摇摇头,抓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很凉。
“建军。”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嗯,我在。”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她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此刻满是挣扎、愧疚和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建我,有件事,我……我骗了你。”
我的心咯噔一下。
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她家里有困难?她……她有过别的男人?
在那个年代,这些都是天大的事。
但我看着她的眼睛,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没关系,你说。”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不管什么事,现在我们是夫妻了,我都会跟你一起扛。”
她咬着嘴唇,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我不叫林兰。”
我愣住了。
不叫林兰?这是什么意思?户口本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吗?
“那你叫什么?”我下意识地问。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清晰得像用刀子刻在我心上。
“我叫林晚。”
“我不是林家的保姆。”
“我是林首长的女儿。”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时间好像静止了。
我能听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咚,咚,咚,像一面被擂破的鼓。
我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林首长的女儿?
林晚?
这怎么可能?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甚至想笑。
对,一定是开玩笑。
新婚之夜,新娘子跟我开个玩笑。
“呵呵,”我干笑两声,想打破这诡异的气氛,“你这个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她没有笑。
她只是看着我,眼神里全是痛苦。
“建军,对不起。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
血,一点一点地从脸上褪去,又猛地冲上头顶。
我甩开她的手,猛地站了起来。
房间有点小,我退了两步就撞到了桌子,上面的搪瓷茶盘和杯子哗啦一声响,一个杯盖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死死地盯着她。
“你再说一遍?”
“我是林晚,林振云和李淑芬的独生女儿。”她低着头,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心上。
林振云,就是林首长的名字。
我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我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无数个画面碎片一样闪过。
第一次见面,她说她是首长家的保姆。
李阿姨拉着她的手,像亲母女一样。
林首长敬我酒时,那温和又带着审视的眼神。
厂长对我突然和蔼可亲的态度。
那套本不该轮到我的新房子。
……
一切的一切,在这一刻,都有了全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解释。
我不是娶了一个勤劳朴实的保姆。
我,一个平头百姓,一个普通的工人,娶了当今市里最高领导的千金。
而我,从头到尾,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一股巨大的羞辱感和愤怒,像火山一样从我心底喷发出来。
我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一个被精心挑选、被安排、被观察、被“恩赐”了这场婚姻的小丑。
他们一家人,高高在上地看着我,看着我为娶到他们家的“保姆”而沾沾自喜,看着我为了那套房子感恩戴德,是不是觉得特别有趣?
“为什么?”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我的声音在发抖。
“为什么这么做?耍我很好玩吗?看我像个猴子一样被你们耍,你们是不是很开心?”
“不是的!建军,你听我解释!”她急了,站起来想拉我。
我猛地一挥手,把她推开了。
她踉跄了一下,跌坐回床上,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从来没有对她这么粗暴过。
可我控制不住。
我觉得我浑身的血都在燃烧,理智已经被烧成了灰。
“解释?”我冷笑,“解释什么?解释你们一家人怎么合起伙来骗我这个傻子?解释你们大小姐为什么要纡尊降贵,来体验我们穷人的生活?”
“我没有!”她哭喊着,“我只是……我只是想找一个不看我家庭背景,真心对我好的人!”
“真心对你好?”我笑得更大声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所以你就骗我?你管这个叫真心?林晚同志,你们这些大人物的想法,我这个小工人还真是搞不懂啊!”
我刻意加重了“林晚同志”这几个字。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也扎在她心上。
她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
屋子里的红色,此刻看起来那么刺眼,那么讽刺。
墙上的喜字,像一张张嘲笑的嘴。
我一把抓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
“你去哪儿?”她惊慌地问。
“我去哪儿?”我回头,看着她,“我不知道我去哪儿。这个家,我是待不下去了。这是你们林大小姐的家,不是我王建军的。”
说完,我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深夜的楼道里,声控灯应声而亮,又在我身后啪地熄灭。
冷风从楼道口的窗户灌进来,吹在我发烫的脸上,却吹不熄我心里的火。
我冲下楼,在楼下的花坛边上站住。
夜很深了,家家户户都熄了灯。
只有我的那间婚房,还亮着灯,像黑夜里一只孤独而怪异的眼睛。
我从口袋里摸出烟和火柴。
手抖得厉害,划了好几次才把烟点着。
我猛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进肺里,让我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我只知道,我的人生,在几个小时之内,被彻底颠覆了。
我以为的美满婚姻,成了一个笑话。
我以为的贤惠妻子,成了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尊严、骄傲、自信,在那个残酷的真相面前,被砸得粉碎。
我在楼下站了一夜。
抽了整整一包烟。
天快亮的时候,我看到岳父——不,是林首长的车,悄无声息地开进了院子。
车停在我那栋楼下。
林首长和李阿姨从车上下来,抬头看了一眼楼上亮着灯的窗户,然后快步走了进去。
我把自己藏在树影里,像个见不得光的贼。
我看到他们,就像老鼠见了猫。
原来,我潜意识里,已经把自己放在了那么低的位置。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
天已经大亮了。
有早起上班的邻居,看到我,都热情地打招呼。
“哎哟,建军,新郎官怎么一大早站在这儿啊?”
“是不是太激动,一晚上没睡着啊?哈哈!”
我扯着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胡乱应付着。
每一句祝福,都像一记耳光,扇在我脸上。
我看到林首长的车开走了。
我掐灭了最后一根烟,慢慢地走上楼。
我知道,我躲不过去。
这是我的家,床上躺着的,是我的妻子。
不管她是林兰,还是林晚。
门没锁。
我推开门,看到林晚——我还很不习惯这个名字——就坐在沙发上。
她换下了红色的新娘服,穿了一身普通的衣服。
眼睛又红又肿,像两颗熟透的桃子。
看到我进来,她猛地站起来,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死寂。
我走到她面前,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我们隔着一张桌子,对视着。
像两个准备谈判的对手。
“我爸妈,他们刚来过。”她先开口了,声音嘶哑。
“我知道。”我面无表情。
“他们……他们让我跟你道歉。”
“道歉?”我扯了扯嘴角,“道歉有用吗?能让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吗?”
“建军……”
“别叫我建军!”我突然吼了一声,“我担不起!林大小姐,您还是叫我王建军同志吧。”
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你一定要这样吗?”
“我哪样了?”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我只是想搞明白,我王建军何德何能,能让你们一家人,陪着你们的千金大小姐,演这么一出大戏?”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平复情绪。
再睁开眼时,她眼神里多了一丝坚定。
“好,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她说,她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身边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是谁的女儿。
那些接近她的男孩子,要么是看中了她的家庭背景,想一步登天;要么就是被她父亲的光环吓到,在她面前唯唯诺诺,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她谈过一次恋爱,对方是她父亲一位老战友的儿子,门当户对。
可她发现,那个男人跟她谈论的,永远是父辈的功绩和未来的仕途。
他对她,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像完成一项政治任务。
她觉得窒息。
她说,她不想当林首长的女儿,她只想当林晚。
她想找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爱的,是林晚这个人,而不是她身后那个显赫的姓氏。
所以,她跟父母大吵了一架,提出了一个荒唐的要求。
她要去体验生活,去当保姆。
她要隐藏自己的身份,像一个普通女孩一样,去工作,去生活,去恋爱。
林首长一开始坚决反对,但李阿姨心疼女儿,最后劝服了他。
于是,她就成了“林兰”,来到了自己家里,当起了“保姆”。
这是一个只对外的身份。
在家里,她还是他们的女儿。
司机老张,是她父亲的警卫员转业的,口风最紧,也最疼她,所以就配合着她演戏。
“去舞会那天,我是真的不想去。”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一丝恳求,“我没想到会遇见你。”
“你很普通,甚至有点笨拙。你连邀请我都说得磕磕巴巴。”
“但是,你的眼睛很真诚。你看着我的时候,没有算计,没有欲望,只有……只有一点点紧张和好奇。”
“后来,你带我去看电影,去吃包子。你把肉都给我,自己啃馒头。你把你的工资,一分一分地计划着,想着我们的未来。”
“建军,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人为我做过这些。”
“我动心了。我爱上了你,王建军。不是那个技术员王建军,就是你这个人。”
她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好几次都想告诉你真相。可是我不敢。”
“我怕。我怕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你就不再是那个会为了我啃馒头的王建军了。”
“我怕我们之间,会隔上一堵墙。”
“所以我就一直拖,一直骗自己,拖到最后,就再也开不了口了。”
“直到昨天,站在这里,穿着新娘服,我知道,我不能再骗你了。我们是夫妻了,我必须告诉你真相。”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
屋子里又陷入了沉默。
我静静地听着。
心里的那股火,似乎被她悲伤的声音浇熄了一些。
但我没有感动。
我只觉得荒唐,和一种更深的悲哀。
“说完了?”我问。
她点点头。
“所以,在你看来,你这是一个追求真爱的、感人的故事,对吗?”
她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可是在我看来,”我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步,“这是一个自私的故事。”
“你为了你所谓的‘真爱’,为了满足你的‘考验’,你把我,把我的家人,把我的尊严,放在了什么位置?”
“你有没有想过,当我知道真相的时候,我会怎么想?”
“你有没有想过,我的父母,那两个老实的农民,当他们知道自己的儿媳妇是首长千金的时候,他们以后还敢不敢踏进这个家门?”
“你有没有想过,我厂里的同事,那些昨天还羡慕我的人,今天会怎么看我?他们会说我王建军有本事吗?不,他们只会说,我王建军是个吃软饭的,是靠老婆上位的!”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你建立在欺骗上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
“你站在高处,看着我一步步走进你设下的‘考验’。你觉得满意了,就把我拉上去,告诉我,恭喜你,你通过了测试,这是你的奖励。”
“林晚,你这不叫爱,你这叫施舍!”
最后几个字,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林晚的脸,白得像一张纸。
她摇着头,喃喃地说:“不是的……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这么想……”
“你有没有这么想不重要。”我打断她,“重要的是,事实就是这样。”
我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从身体到心灵,都像是被掏空了。
“我需要静一静。”我说,“你也需要。”
“我们……暂时先分开吧。”
“分开?”她猛地抬头,眼神里全是恐惧,“什么意思?你要……你要跟我离婚?”
离婚。
这个词在年,是那么的沉重和刺耳。
尤其是在新婚第二天。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恨她吗?恨。
可我对“林兰”的那些感情,那些一起看电影、一起啃包子的点点滴滴,都是真的。
那些心动,那些温暖,也都是真的。
爱吗?
我不知道。
我现在甚至分不清,我爱上的,究竟是那个叫林兰的幻影,还是眼前这个叫林晚的、陌生的女人。
“我不知道。”我疲惫地摇了摇头,“我现在脑子很乱。我们都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
说完,我走进了另一间卧室,关上了门。
我听到了她压抑的哭声,从门缝里传进来。
我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
我和林晚开始了我们诡异的婚后生活。
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是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们分房睡。
白天,我照常去工厂上班。
她待在家里,把那个小小的家收拾得一尘不染。
她会做好饭,等我回来。
但我常常在工厂的食堂吃,或者在外面随便买点什么,很晚才回家。
我不是不想吃她做的饭。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我们很少说话。
偶尔的交流,也仅限于“回来了”、“水烧好了”这样干巴巴的几句。
那种沉默,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我们中间,让人喘不过气。
厂里的风言风语还是传开了。
不知道是谁,把我岳父的身份给捅了出去。
一时间,整个红星机械厂都炸了锅。
王建军娶的不是首长家的保物,是首长家的千金!
这消息比任何技术革新都传得快。
所有人都用一种全新的、异样的眼光看我。
有羡慕,有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种疏离和敬畏。
以前跟我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工友,现在见到我,都会客气地叫一声“王工”,然后绕着走。
车间主任对我,更是客气得近乎谄媚。
就连厂长,在路上碰到我,都会主动停下来,笑呵呵地问我:“建军啊,家里都挺好的?岳父大人身体还好吧?”
我成了厂里的特殊人物。
一个被贴上“首长女婿”标签的符号。
没有人再关心我的技术好不好,工作努不努力。
他们只关心,我背后站着谁。
我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立。
这种孤立,比任何打骂都让我难受。
我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每天除了工作,就是抽烟。
有一天晚上,我喝了点酒,回家晚了。
推开门,看到林晚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我,饭菜在桌上用罩子罩着。
看到我一身酒气,她皱了皱眉,走过来想扶我。
我一把推开她。
“别碰我!”
酒精放大了我所有的委屈和愤怒。
“你满意了?”我指着她,大着舌头说,“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谁了!所有人都知道我王建军是靠你上位的!你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
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心疼。
“建军,你别这样。我知道你难受。我们……我们可以搬家,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离开?”我冷笑,“我们能去哪儿?只要你是林振云的女儿,我们走到哪儿,都甩不掉这个标签!”
“你毁了我的生活,你知不知道!”
我把心里积压了许久的话,全都吼了出来。
她没有反驳,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任由我发泄。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我吼累了,瘫坐在椅子上,把脸埋在手心里。
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抽动。
我一个大男人,哭了。
为我失去的简单生活,为我被践踏的尊严。
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放在我的背上。
是林晚。
她蹲在我面前,用她的手,一点一点地擦去我的眼泪。
“对不起,建军。”她哽咽着说,“真的对不起。我知道,我说一万句对不起,都弥补不了对你的伤害。”
“如果你真的觉得……跟我在一起这么痛苦,那我们……我们就离婚吧。”
“我爸那边,我去说。不会让你为难的。”
听到“离婚”两个字,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
疼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抬起头,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
这张脸,曾经是我全部的梦想和期盼。
我真的要放弃吗?
我真的,能放下她吗?
那一晚,我们谈了很久。
从深夜,谈到天明。
这是我们婚后,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深入地交谈。
我说了我的委屈,我的愤怒,我的恐惧。
她也说了她的无奈,她的愧疚,她的爱。
她说,她从来没想过要利用家庭背景做什么。
她甚至痛恨这个背景带给她的一切。
她选择我,就是因为我身上有她最渴望的东西——真实,和质朴。
“建军,我知道我错了。我错在用了一种最愚蠢、最伤人的方式,来追求我想要的东西。”
“但是,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如果你还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愿意用我的一辈子,来弥补我的过错。”
“我会努力,做一个好妻子,王建军的妻子,而不是林振云的女儿。”
天亮的时候,阳光从窗户照进来。
给屋子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我看着她熬得通红的眼睛,和眼神里那份卑微的祈求。
我心里的那块冰,开始慢慢融化了。
我伸手,把她拉进怀里。
这是我们婚后,第一次拥抱。
她的身体很瘦,在我怀里微微发抖。
我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膏的香味。
熟悉而又陌生。
“以后,不准再骗我。”我哑着嗓子说。
“嗯!”她在我怀里,用力地点头,哭出了声。
“我们,好好过日子。”
“嗯!”
我们的生活,似乎从这一天起,才真正开始。
我不再刻意躲着她。
我开始回家吃饭。
她做的菜,味道很好,有李阿姨的影子,但又多了几分她自己的心思。
我们开始聊天。
聊我厂里的事,聊她看的书。
我发现,她其实懂得很多。
她会跟我讨论我图纸上的技术问题,甚至能提出一些很有见地的想法。
她说她从小就对机械感兴趣,偷偷看过很多书。
我也发现,她并不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
她会为了买菜便宜一毛钱,跟小贩磨半天嘴皮子。
她会把我的破袜子,一针一线地补好。
她用行动,一点一点地,努力地撕掉自己身上“林晚”的标签,努力地成为“王建民的妻子”。
我带她回了乡下老家。
去之前,她很紧张。
我告诉她,什么都不要怕,我爸妈都是老实人,他们会喜欢你的。
我没告诉父母她的真实身份。
我只说,林兰的户口本上名字弄错了,她叫林晚。
父母没有怀疑。
他们拉着林晚的手,看着这个城里来的、漂亮得像画一样的儿媳妇,高兴得合不拢嘴。
林晚一点架子都没有。
她跟着我妈下地摘菜,学着烧火做饭。
尽管弄得自己灰头土脸,但她笑得很开心。
晚上,我们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乘凉。
我爸拿出他珍藏了很久的旱烟,吧嗒吧嗒地抽着。
我妈摇着蒲扇,给我们讲我小时候的糗事。
林晚靠在我肩膀上,听得津津有味。
那一刻,我看着满天的星星,觉得心里特别踏实。
也许,生活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糟。
从乡下回来,我们的关系,又近了一步。
我们开始像真正的新婚夫妻那样,同床共枕。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身边躺着一个你爱的人,呼吸相闻,心跳共振。
所有的隔阂和不安,似乎都在这温暖的亲密中,慢慢消散。
但是,现实的问题,并不会因为我们感情的融洽而消失。
林首长,我的岳父,找我谈了一次话。
就在我们家。
他没有穿军装,就一身便服,像个普通的邻家大叔。
他给我带了两瓶好酒。
林晚很紧张,给我们泡了茶就躲进了房间。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这位曾经让我敬畏、后来让我怨恨、现在让我不知所措的岳父。
“建军,我知道,之前的事,是我们林家对不住你。”他先开口了,语气很诚恳。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晚晚这个孩子,从小被我们惯坏了,做事任性,不考虑后果,给你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我这个当父亲的,有责任。我向你道歉。”
说着,他站起来,要向我鞠躬。
我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扶住他。
“使不得,叔叔,您这是折我的寿啊!”我急了。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他不是什么首长。
他只是一个为女儿操心的、普通的父亲。
我们重新坐下。
他给我讲了很多林晚小时候的事。
讲她有多么渴望普通人的生活。
讲她为了反抗家里的安排,做过多少傻事。
“她选择你,我相信她的眼光。”林首长看着我,眼神很认真,“我也相信我自己的眼光。你是个好孩子,踏实,正直,有担当。”
“我们从来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恰恰相反,我们很庆幸,晚晚能找到你。”
“但是,建军,既然你和晚晚成了一家人,有些事情,你也需要面对。”
他告诉我,他快要退居二线了。
这些年,因为他的位置,得罪了不少人。
他担心,他退下来之后,会有人拿林晚的婚事做文章。
“他们会说三道四,会用各种手段来攻击你,从而达到攻击我的目的。”
“这条路,可能会很不好走。”
“所以,我今天来,是想问问你,你怕不怕?”
我看着他。
他的头发已经花白,眼角也有了深深的皱纹。
这是一个为国家奉献了一辈子,现在只想保护自己家人的老人。
我心里的那点怨气,彻底烟消云散了。
我怕不怕?
我当然怕。
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只想过安稳日子。
但是,我也知道,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我有了一个妻子,一个家。
我是一个男人。
我深吸一口气,迎着他的目光,说:“叔叔,我不怕。”
“我是个粗人,不懂你们那些弯弯绕绕。”
“我只知道,林晚是我媳妇。谁要是敢欺负她,想从我这儿找事,我王建军第一个不答应!”
林首长定定地看了我几秒钟。
然后,他笑了。
笑得很欣慰。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小子,有种。我女儿,没嫁错人。”
那次谈话之后,我的心结,算是彻底解开了。
我不再纠结于过去,不再纠结于身份的差异。
我开始学着去接受我的新身份——林振云的女婿。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要去依附这个身份。
相反,我比以前更努力地工作。
我要用我的实力证明,我王建军,不是靠老婆的软饭男。
厂里新进了一批德国的设备,没人会用。
我主动请缨,抱着德语词典,没日没夜地啃那些技术手册。
半个月后,我成功地让那批机器运转了起来,还改进了其中一个工艺流程,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
那一年,我被评为市里的劳动模范。
上台领奖那天,林晚和我的父母,还有岳父岳母,都坐在台下。
我看着他们,在心里说:
我王建军,靠的是我自己的双手。
生活,在一天天变好。
我和林晚的感情,也越来越深。
我们像所有普通的夫妻一样,会因为今天谁洗碗而斗嘴,也会在对方生病的时候,着急地守在床边。
她会给我买我爱抽的烟。
我也会记得,在路过花店的时候,给她带一束她喜欢的栀子花。
我们把那个小小的家,经营得充满了烟火气。
一年后,林晚怀孕了。
这个消息,让两家人都高兴坏了。
李阿姨,我的岳母,几乎天天往我们这儿跑,带来了各种各样的补品。
我妈也从乡下赶来,照顾林晚的起居。
两个亲家母,一个讲究科学营养,一个信奉土方偏方,常常为了“今天该喝鸡汤还是鱼汤”而争论不休。
我和岳父就坐在一边,相视苦笑。
看着林晚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我感受到了为人父的喜悦和紧张。
我开始学着给未来的孩子做小衣服,虽然做得歪歪扭扭。
我会在每晚睡觉前,趴在林晚的肚子上,跟那个未出世的小生命说话。
那是我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
年的春天,我们的儿子出生了。
七斤六两,很胖,哭声洪亮。
岳父给他取名叫王谦。
谦虚的谦。
他说,希望这孩子,以后不管走到哪里,都能记住,自己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要谦虚、谨慎、踏实做人。
孩子的出生,给我们这个家,带来了更多的欢乐和忙碌。
林晚当了母亲,身上多了一种温柔的光辉。
我当了父亲,也感觉自己的肩膀上,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日子就像流水,平淡而幸福地过着。
我以为,生活就会这样,一直到老。
但是,命运的波澜,总是在你最不经意的时候,悄然袭来。
年代初,改革的浪潮席卷全国。
我们红星机械厂,这个曾经无比辉煌的国营大厂,也受到了冲击。
效益一年比一年差。
开始是发不出奖金,后来,连工资都开始拖欠。
厂里人心惶惶。
很多老师傅,都选择了提前退休或者停薪留职,出去另谋生路。
我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我是一个技术员,除了这点技术,我什么都不会。
如果工厂倒了,我该怎么办?
我怎么养活我的妻子和儿子?
那段时间,我整夜整夜地失眠,烟一包接一包地抽。
林晚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有一天晚上,她对我说:“建军,我们自己干吧。”
我愣住了。
“自己干?怎么干?”
“我们开个厂子。”她说,“就做你最擅长的机械加工。这些年,你不是也认识了很多客户吗?技术,我们有。人脉,我们也有一点。为什么不试试?”
我被她这个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
辞掉铁饭碗,自己下海?
在那个年代,这需要巨大的勇气。
“可是……我们哪有那么多钱?”我犹豫了。
“钱的事,你别担心。”她握住我的手,“我来想办法。”
我知道她说的“想办法”是什么意思。
只要她开口,岳父那边,肯定会支持。
但我立刻就拒绝了。
“不行!”我斩钉截铁地说,“我王建军,这辈子都不会向你爸开口要一分钱!”
这是我的底线,我的原则。
我可以接受他是我的岳父,但我绝不能接受,我的事业,是建立在他的权力之上。
林晚看着我,没有生气。
她只是笑了笑。
“我知道你。”她说,“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没打算找我爸。”
“那……”
“我把我的嫁妆,都卖了。”她平静地说。
我大吃一惊。
她的嫁妆,有很多是李阿姨给她的金银首饰,还有一些价值不菲的字画古董。
那都是她的私房钱。
“你……你都卖了?”
“嗯。”她点点头,“还有我这些年存的工资。加起来,应该够我们启动了。”
我看着她,心里翻江倒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女人,她总是这样。
用她自己的方式,默默地支持我,维护着我那点可怜的自尊。
“建军。”她抱着我,“我嫁给你,不是图你大富大贵。我只是想跟你一起,把我们的日子过好。”
“不管以后是吃肉还是喝粥,我都陪着你。”
我抱着她,眼圈红了。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我辞职了。
在所有人的不解和反对中,我砸掉了自己的铁饭碗。
我们租了一个小小的厂房,买了几台二手的车床。
我的“建安机械厂”,就算正式开张了。
创业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还要艰难。
没有订单,没有资金,没有工人。
所有的事情,都要我亲力亲亲。
我既是老板,又是技术员,还是销售员和搬运工。
林晚就成了我的后勤部长。
她负责管账,负责采购,负责我们爷俩的一日三餐。
那段时间,我们每天都忙到后半夜。
累得躺在床上,一句话都不想说。
但是,只要看到身边熟睡的她和儿子,我就觉得,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为了他们,我什么苦都能吃。
凭着过硬的技术和实在的为人,我慢慢地接到了一些订单。
厂子开始有了起色。
我招了几个下岗的工友,都是信得过的老师傅。
我们的规模,一点点地扩大。
当然,这期间,也少不了岳父的暗中帮助。
他从来不直接给我们钱或者项目。
但是,他会介绍一些他信得过的老朋友、老部下给我认识。
他会对他们说:“这是我女婿,王建军,搞技术的,人很实在。你们以后有这方面的活,可以找他试试。”
他用一种最妥帖、最能让我接受的方式,为我铺路。
这份情,我记在心里。
我更加努力地干,不想辜负他的期望。
时间过得很快。
一转眼,十年过去了。
我的建安机械厂,已经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发展成了本市机械加工行业的龙头企业。
我们搬出了筒子楼,住进了宽敞明亮的大房子。
儿子小谦,也长成了一个帅气的小伙子,学习成绩很好。
我的父母,被我接到了城里,安享晚年。
岳父岳母,身体还很硬朗。
我们两家人,常常聚在一起,其乐融融。
我成了别人口中的“王总”。
有了钱,有了地位。
但我知道,我还是那个王建军。
是林晚的丈夫,是王谦的父亲。
有一年,我和林晚结婚二十周年纪念日。
我没有告诉她,偷偷订了我们当年第一次约会的那家国营饭店。
那家饭店,现在已经装修得富丽堂皇。
我牵着她的手,走进去。
她愣住了。
“你还记得这里?”
“怎么会忘。”我笑了,“我这辈子,第一次请女孩子吃饭,就在这儿。”
我们点了几个菜。
没有山珍海味,就是当年我们吃过的那些家常菜。
味道,似乎还是和当年一样。
“建军,”她看着我,眼睛里有泪光,“这些年,跟着我,辛苦你了。”
我摇摇头,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上,已经有了一些细细的皱纹。
不再像当年那么光滑。
“是我该谢谢你。”我说,“谢谢你,当年选择了我这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
“也谢谢你,当年骗了我。”
她愣住了。
我看着她,认真地说:“如果当年,你告诉我你是林首长的女儿,我一定会被吓跑的。我没有勇气,去跨越那道鸿沟。”
“正是因为那个‘骗局’,才让我有机会,认识了那个叫‘林兰’的、会为了一个肉包子而开心的好姑娘。”
“也正是因为那个‘骗局’,才让我在后来,有勇气去面对那个叫‘林晚’的、优秀得让我自卑的女人。”
“所以,我不恨你。我甚至,有点感激。”
“是你,让我成为了更好的王建军。”
林晚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她笑着,流着泪。
窗外,华灯初上。
城市的光影,在我们脸上明明灭灭。
我看着眼前的妻子,心里充满了平静和感恩。
人生,就像一场奇妙的际遇。
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转角,会遇见谁,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
我很庆幸,在年的那个秋天,我遇见了她。
不管她是林兰,还是林晚。
她都是我用尽一生去爱的,唯一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