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未落风(重生之未落风by剧透)
摘要:刚同意大佬表白,竟穿越到婚后五年,他一脸不耐_她死了没_我愣住了沈舟提出离婚的时候,窗外正下着雨。不大,是那种绵密的、安静的秋雨,敲在玻璃上,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进这个过于安静的午后。他说:“林溪,我们离婚吧。”我正在给他削一个石榴,红色的汁液溅在我的指甲上,像凝固的血。我没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刚同意大佬表白,竟穿越到婚后五年,他一脸不耐_她死了没_我愣住了
沈舟提出离婚的时候,窗外正下着雨。
不大,是那种绵密的、安静的秋雨,敲在玻璃上,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进这个过于安静的午后。
他说:“林溪,我们离婚吧。”
我正在给他削一个石榴,红色的汁液溅在我的指甲上,像凝固的血。
我没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动作没停,饱满的石榴籽被我一粒粒剥进白瓷碗里,堆成一座小小的红色山丘。
他似乎对我过于平静的反应感到意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我想和安然在一起。”
安然。
多好听的名字。
我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那面挂着我们结婚照的墙。
照片里的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笑得意气风发,眼睛里有光。
而现在的他,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廉价T恤,眼神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属于少年人的执拗与轻狂。
仿佛一夜之间,他从一个沉稳内敛的三十岁男人,倒退回了十八岁。
那个一无所有,却自以为拥有全世界的年纪。
我抽出一张湿巾,仔細擦拭着指尖的红色汁液。
“沈舟,”我开口,声音比想象中更平稳,“你今年三十岁,是一家新锐建筑事务所的合伙人。年薪七位数,开卡宴,住在城中心三百平的大平层里。你的衣柜里,最便宜的一件衬衫,也要四千块。”
我顿了顿,将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T恤上。
“而你口中的安然,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你高中时期的同桌。她现在,应该在某个三线城市,嫁了人,孩子或许都能打酱油了。”
沈舟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与迷茫,像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他皱眉,“我才十八岁,刚刚高考完。安然她……她还在等我。”
我看着他,忽然就明白了。
那些网络小说里写烂了的桥段,那些荒诞不经的重生故事,竟然真的发生在了我的丈夫身上。
他重生了。
带着三十岁时的记忆与不甘,回到了他一穷二白的十八岁。
所以,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甩掉我这个在他未来人生里,被他定义为“错误”和“负担”的妻子,去寻找他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他忘了。
或者说,他选择性地忘了。
他十八岁那年,父亲重病,家里负债累累。
是我,用我大学期间做家教、拿奖学金攒下的第一笔钱,垫付了他父亲的医药费。
是我,在他考上全国最好的建筑学院,却为学费和生活费发愁时,对他说:“你只管安心读书,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是我,在他创业初期,四处碰壁,拉不到一个项目时,动用了我工作多年积攒下的人脉和资源,为他引荐了第一个客户。
我们的婚姻,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一场长达十二年的合伙人投资。
我赌上了我全部的青春、金钱和精力,把他从泥潭里一步步托举起来,让他成为了今天这个光芒万丈的沈舟。
而现在,他功成名就,重生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清算掉我这个最大的“原始股东”。
多么可笑。
我将那碗剥好的石榴推到他面前。
“吃吧。”我说,“你以前最喜欢吃我剥的石 L。”
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少年气的冷漠。
“林溪,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我知道。”我点点头,站起身,走到书房,从保险柜里拿出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婚前协议。
当年我们结婚时,我的父母并不同意。他们觉得沈舟家境太差,我是下嫁。
为了让他们安心,我主动拟定了这份协议。
协议里清清楚楚地写明了,我婚前的所有财产,包括我名下的房产、股票、基金,都属于我的个人财产,与他无关。
我将协议放在他面前,一页一页翻给他看。
“这套房子,婚前全款,写的是我的名字。”
“你开的那辆卡宴,是我送你的三十岁生日礼物,登记在我公司名下。”
“你的事务所,创立时我以个人名义注资三百万,占股百分之五十一,我是最大股东。”
“你银行卡里的每一分钱,都属于婚后共同财产。如果要离婚,我们可以对半分割。”
我看着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语气依旧平静。
“但是沈舟,在你提出离婚的这一刻,你不再是三十岁的沈总,你只是一个十八岁的穷学生。你没有银行卡,没有收入,甚至连下个学期的学费,都还没有着落。”
“所以,”我轻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温度,“你要用什么来跟我谈离婚?用你那可怜又可笑的、对白月光的执念吗?”
他猛地站了起来,椅子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林溪!你一定要这么现实,这么咄咄逼人吗?”他眼眶泛红,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委屈,“我和你之间,就只剩下这些了吗?”
我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不然呢?沈舟,是你先把我们的感情,明码标价,摆上清算的台面的。”
“是你,用‘离婚’这两个字,亲手撕毁了我们之间所有的温情。”
“现在,你却反过来指责我现实?”
我收起那份协议,语气冷了下来。
“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收回你刚才说的话,我们像以前一样,继续过日子。我可以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二,你坚持要离婚,可以。净身出户。从这个家里搬出去,回到你十八岁时应该在的地方去。从此以后,你的学费、生活费,你那个还在医院里躺着的父亲的医药费,都与我无关。”
“你选吧。”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的雨声,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清晰。
沈舟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愤怒、不甘,还有一丝……被现实击垮的狼狈。
他大概以为,他的重生,是上天给予他的恩赐,让他可以弥补所有的遗憾。
他可以重新选择人生,可以毫不费力地甩开我,奔向他的真爱。
他忘了,十八岁的他,连选择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人生,从他父亲倒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抵押给了现实。
而我,是那个唯一的债权人。
良久,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坐回椅子上。
他没有看我,也没有碰那碗石榴,只是低着头,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说:
“林溪,你变了。”
我笑了。
“不,沈舟,我一直没变。”
“是你,被我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忘了我本来的样子。”
在成为你的妻子之前,我首先是林溪。
是那个在大学里,靠着奖学金和三份兼职,就能活得风生水起的林溪。
是那个刚进律所,就能为了一个案子,连续熬上三天三夜,最终打赢官司的林溪。
我的世界,从来都不是只有风花雪月和儿女情长。
还有冰冷的条款,和清晰的利弊。
是你,让我把那一面收了起来,让我以为,婚姻是可以不计成本、不问得失的。
现在,你亲手打碎了我的梦。
那么,我就只能让你也清醒清醒,看看这个没有我为你兜底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那天晚上,我们分房睡了。
这是我们结婚五年来,第一次。
我躺在空旷的大床上,一夜无眠。
我回想起两天前,他从那场高烧中醒来时的情景。
医生说只是普通的病毒性感冒,烧退了就没事。
可我分明感觉到,他看我的眼神,变得陌生而疏离。
他会下意识地躲开我的触碰。
他会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很久很久。
他开始穿那些被他束之高阁的旧T恤,而不是我为他精心挑选的衬衫。
我还以为,是工作压力太大,让他情绪不佳。
现在想来,那具熟悉的身体里,早已换了一个来自过去的灵魂。
一个,对我充满怨怼和厌弃的灵魂。
第二天一早,我像往常一样起床,做了早餐。
两份三明治,两杯热牛奶。
沈舟从次卧出来,看到餐桌上的早餐,愣了一下。
他穿着昨天的T恤,头发乱糟糟的,眼下有淡淡的青黑色。
看起来,他昨晚也睡得不好。
“我……”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我没给他机会。
“吃完早餐,我送你去学校。”我把一杯牛奶推到他面前,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平静。
他现在是十八岁,一个刚结束高考的准大学生。
按照他的人生轨迹,他这个夏天,应该是在医院和家之间两点一线,一边照顾父亲,一边为大学的学费发愁。
而他考上的A大建筑系,开学时间是九月一号。
现在是八月二十号。
“我今天不想去学校。”他坐下来,却没有动眼前的早餐。
“为什么?”
“我想去看看安然。”他抬起头,直视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就像一个精心培养了多年的项目,眼看就要成功上市,结果核心团队的负责人,却突然告诉你,他要去追求梦想,不干了。
愤怒吗?
当然有。
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的荒谬感。
“沈舟,”我耐着性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像在训斥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没有钱,没有车,甚至连一部能联系上她的手机都没有。”
他的手机,是我去年给他换的最新款。
里面的联系人,也都是三十岁的沈舟的社交圈。
至于十八岁的沈舟,他只有一部老旧的诺基亚,在他提出离婚的那一刻,就已经随着那个时空,一起消失了。
他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是啊,他忘了。
他只记得他对安然的爱,却忘了维系这份爱所需要的最基本的物质基础。
“把你的手机给我。”他伸出手,语气理所当然。
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凭什么?”
“林溪!”他猛地一拍桌子,牛奶被震得洒出来一些,“你非要这样吗?我们还没离婚,我的东西,你凭什么不给我?”
“你的东西?”我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擦掉桌上的奶渍,“这部手机,是我用我的钱买的。你现在没有工作,没有收入,你告诉我,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是你的东西?”
“我……”他被我堵得哑口无言。
“沈舟,搞清楚你现在的身份。你不是那个可以随手签下几百万合同的沈总,你只是一个需要我供养的、一无所有的穷学生。”
“在你没有能力自己赚钱之前,你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我的。我给你,是情分。不给你,是本分。”
我站起身,拿起车钥匙。
“给你十分钟,换好衣服,跟我去公司。”
“去公司干什么?”他一脸警惕。
“你的事务所,我是最大股东。现在合伙人状态不佳,我总得去看看,免得影响公司正常运营。”
我说的是事实,但也不全是。
我只是想让他亲眼看看,他亲手建立起来的商业帝国,如今,他连踏进去的资格,都显得那么勉强。
我要一点一点,敲碎他那不切实际的幻想。
事务所位于市中心的顶级写字楼里。
沈舟穿着那件廉价的T恤和牛仔裤,站在金碧辉煌的大堂里,显得格格不入。
前台的接待小姐看到我,立刻恭敬地站起来:“林总,早上好。”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沈舟身上,带着一丝疑惑和探究。
大概是在奇怪,我身边怎么会跟着这么一个……看起来像大学生的男孩。
沈舟的脸涨得通红,下意识地想往我身后躲。
我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向电梯。
“沈总呢?”我问前台。
“沈总今天还没来。”
我点点头,刷卡,走进专属电梯。
沈舟跟了进来,电梯门缓缓合上,狭小的空间里,气氛有些压抑。
“他们……不认识我了?”他低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觉得谁能认出你?”我反问。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顶层。
门一打开,就是事务所的办公区。
开放式的空间,设计感十足,随处可见的绿植和艺术品,彰显着不凡的品味。
所有员工看到我,都纷纷起身问好。
“林总。”
“林总早。”
我微笑着点头回应,然后带着沈舟,一路走向最里面的那间办公室。
那是沈舟的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正对着城市最繁华的CBD。
办公桌上,还摆着我送他的定制钢笔,和他最喜欢的建筑模型。
沈舟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他看着那间熟悉的办公室,眼神复杂。
那里,曾是他的王国。
而现在,他却像一个局外人,连推门进去的勇气都没有。
他的合伙人,老陈,闻讯赶来。
“林溪?你怎么来了?这位是?”老陈看到我,有些意外,随即目光投向我身后的沈舟。
老陈和沈舟是大学同学,也是最好的兄弟。
他自然是认识十八岁的沈舟的。
“老……老陈……”沈舟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有些干涩。
老陈愣住了,他扶了扶眼镜,仔細地打量着沈舟,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震惊,再到不可思议。
“你……你是……沈舟?”他指着沈舟,声音都变了调,“你怎么……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适时地开口,打断了他们的“认亲”。
“这是我一个远房亲戚家的孩子,叫林舟,今年刚考上A大,来体验一下生活。沈舟今天身体不舒服,请假了。”
我给了老陈一个眼神。
老陈是聪明人,立刻就明白了什么。
他脸上的震惊迅速褪去,换上了一副客套的笑容。
“哦哦,原来是这样。小兄弟你好,我叫陈宇。”他朝沈舟伸出手。
沈舟僵在原地,没有动。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满是控诉和屈辱。
我当着他最好兄弟的面,否定了他的身份,把他变成了一个需要我施舍、来“体验生活”的穷亲戚。
这比直接打他一巴掌,还要让他难堪。
我就是要让他难堪。
我要让他明白,他引以为傲的一切,他的事业,他的社交圈,他的身份地位,都建立在“三十岁的沈舟”这个基础上。
一旦这个基础被抽掉,他什么都不是。
接下来的一个上午,我就坐在沈舟的办公室里,处理公司的文件。
而沈舟,就像一个被罚站的小学生,局促不安地坐在外面的会客区。
他能听到,办公室里,我和老陈在讨论着他最熟悉的项目。
他能看到,他最得力的下属,恭敬地向我汇报着工作。
他能感觉到,整个公司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没有他,地球照样转。
甚至,因为我的到来,公司的运转效率,似乎还更高了一些。
中午,我带他去公司的员工餐厅吃饭。
餐厅是自助式的,菜品很丰盛。
沈舟打好饭,默默地找了一个角落坐下。
他吃饭的样子,有些狼吞虎咽。
大概是饿了。
从昨天到今天,他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我端着餐盘,在他对面坐下。
“下午,我带你去个地方。”我说。
“什么地方?”他头也不抬地问。
“医院。”
他吃饭的动作一顿,猛地抬起头,看向我。
“我爸……他怎么样了?”
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主动问起他的父亲。
看来,十八岁的记忆,终于开始在他脑海里复苏了。
“不太好。”我实话实说,“医生说,需要尽快做心脏搭桥手术。手术费,加上后期的康复费用,大概需要五十万。”
五十万。
这个数字,对于三十岁的沈舟来说,不过是一个小项目的零头。
但对于十八岁的他来说,却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嘴里的饭,似乎也变得难以下咽。
“我……”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呢?
他现在,连自己的温饱都成问题,又拿什么去支付那笔高昂的医药费?
“所以,沈舟,”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在你考虑要不要为了你的白月光,放弃一切之前,先想一想,你有没有资格,放弃你作为儿子的责任。”
“那个女孩,安然,她很好。干净,明亮,像一张白纸。”
“但她能给你什么呢?她能给你五十万,去救你父亲的命吗?”
“她不能。”
“能给你的,只有我。”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下午两点,医院门口,我等你。过时不候。”
说完,我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我知道,这很残忍。
我像一个冷酷的刽子手,用最锋利的刀,一刀一刀,割开他用幻想编织起的外衣,让他直面血淋淋的现实。
但我别无选择。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毁掉我们共同经营了十二年的人生,也毁掉他自己。
我必须用最快、最有效的方式,让他清醒过来。
让他明白,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我愿意”、“我喜欢”。
更多的是“我应该”,和“我必须”。
下午两点,我准时出现在医院门口。
沈舟已经到了。
他换下了那件T恤,穿上了我早上出门前,扔给他的衬衫和西裤。
那是他还是“沈总”时,常穿的衣服。
虽然有些宽大,但至少让他看起来,不再那么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少年。
他站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身形有些萧索。
看到我,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我身后。
我们一路沉默地来到心外科的病房。
隔着玻璃窗,我们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沈父。
他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脸色灰败,呼吸微弱。
沈舟的身体,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他大概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父亲这副模样了。
在他的记忆里,父亲应该是在他和我的资助下,早就康复出院,在老家安享晚年了。
现实,再一次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一个护士从病房里走出来,看到我,立刻迎了上来。
“林小姐,你来了。刚刚医生还在找你,说沈先生的情况有些反复,最好能尽快安排手术。”
“我知道了。”我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一张卡,“这里面是五十万,你拿去,把手术的费用先交了。所有都用最好的药,最好的设备。”
护士接过卡,连声道谢。
沈舟站在我身后,看着我如此轻描淡写地,就解决了他眼中天大的难题,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的眼神里,有震惊,有感激,有羞愧,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挣扎。
从医院出来,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秋天的风,带着一丝凉意。
沈舟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也没有催他。
我知道,他需要时间,来消化今天所看到、所听到的一切。
他需要时间,来重新评估他的处境,和他那个不切实际的“重生计划”。
我们走到停车场,我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他却站在车外,没有动。
“林溪。”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
“嗯?”
“谢谢你。”
我从后视镜里看着他。
他的脸上,没有了早上的那种执拗和轻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现实磨平了棱角的疲惫和茫然。
“不用谢。”我说,“我救的,是我的公公。这是我作为儿媳,应尽的义务。”
我刻意强调了“儿媳”这个身份。
“至于你,”我顿了顿,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静,“想清楚了吗?还要离婚吗?”
他沉默了。
良久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回答。
他却忽然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我……我不知道。”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声音里充满了挫败感,“我脑子很乱。”
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向我示弱。
也是第一次,承认他的无能为力。
我没有再逼他。
我知道,堤坝已经有了一丝裂缝,剩下的,只需要时间的水滴,慢慢去渗透。
我启动车子,缓缓驶出停车场。
车里播放着一首舒缓的纯音乐。
“先回家吧。”我说,“你一天没吃好饭了,我给你下碗面。”
他没有反对,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回到家,我走进厨房,熟练地烧水,煮面,卧了两个荷包蛋。
沈舟就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我忙碌的背影。
灯光下,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林溪,”他又开口了,“在……在你的记忆里,我们……我们后来,过得好吗?”
我下面条的动作一顿。
好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从物质上来说,我们无疑是成功的。
我们从一无所有,到拥有了别人艳羡的一切。
但从感情上来说,我们的婚姻,更像是一潭死水。
我们很少争吵,相敬如宾。
但也缺少了恋人之间的那种激情和亲密。
尤其是在我们努力了两年,却依然没有孩子之后。
我们之间,就只剩下了亲情,和捆绑在一起的利益。
或许,这才是他重生之后,迫不及待想要逃离的原因。
他厌倦了这种平淡如水的生活。
他怀念的,是十八岁时,和安然之间,那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的悸动。
“不好不坏。”我最终,只是淡淡地回答了四个字。
我把面条盛出来,端到他面前。
“吃吧,吃完了,我们好好谈谈。”
他看着碗里那两个圆滚滚的荷包蛋,眼眶,忽然就红了。
我记得,他十八岁那年,第一次来我家吃饭。
我妈妈就给他做了这样一碗荷包蛋面。
从那以后,这就成了我们之间的一种习惯。
每次他工作累了,或者心情不好,我都会给他煮一碗。
他曾说,这是家的味道。
现在,这个味道,却成了戳穿他所有防备的利器。
他拿起筷子,默默地吃着面。
吃得很慢,很安静。
我能看到,有滚烫的液体,一滴一滴,落进面汤里,漾开小小的涟落。
他哭了。
这个不可一世、以为重生就能主宰一切的男人,终于在现实面前,流下了狼狈的眼泪。
我没有安慰他。
有些路,必须他自己走。
有些痛,必须他自己尝。
等他吃完面,情绪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我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他。
“现在,可以谈了吗?”
他接过纸巾,擦了擦脸,点点头。
“我不会和你离婚。”我说,开门见山,“至少,现在不会。”
他的身体,几不可见地僵硬了一下。
“为什么?”
“因为,我们现在离婚,对你我都没有任何好处。”我冷静地分析道,“对我来说,我投入了十二年的时间和精力,在你身上。我不想让我的投资,血本无归。”
“对你来说,你更没有离婚的资本。你父亲需要钱治病,你自己需要钱读书。离开我,你寸步难行。”
“所以,我给你提供一个最优方案。”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像在法庭上宣读最后的判决。
“从今天起,我们分居。”
“我会另外给你租一间公寓,或者,你也可以选择住学校宿舍。”
“你的学费和生活费,我会继续提供。但不是无偿的。我会把它当做一笔借款,等你将来有能力了,需要连本带利地还给我。”
“你父亲的医药费,也一样。我会先垫付,但那也是借给你家的钱。”
“在大学期间,你可以自由恋爱,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我不会干涉你。”
“我只有一个要求。”
“在法律上,你依然是我的丈夫。在我们的婚姻关系存续期间,你必须履行作为丈夫最基本的忠诚义务。你不能和任何人,发生超越朋友界限的关系。更不能,让任何人,因为你的原因,来打扰我的生活。”
“简单来说,沈舟,我可以给你钱,给你自由,但我需要你用你的婚姻状态,来做抵押。”
“等到你大学毕业,能够经济独立,能够还清欠我的所有债务。到那个时候,如果你依然想离婚,可以。我们再来谈分割财产的问题。”
“你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
沈舟彻底呆住了。
他大概从来没有想过,婚姻,可以被这样……像商业合同一样,一条一条,清晰地拆解开来。
没有歇斯底里的争吵,没有痛哭流涕的挽留。
只有冷静到近乎残酷的条款,和权衡利弊之后的最佳选择。
“你……”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你这是在……圈养我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我毫不避讳,“我是一个商人,我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一笔投资。在你没有为我创造出足够的价值之前,我不会轻易让你‘退市’。”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同意。”我身体微微前倾,盯着他的眼睛,“那我们就回到最初的那个选择。净身出户,我收回我给你的一切。你去过你一穷二白的十八岁,去和你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白月光,谈一场风花雪月的恋爱。”
“看看她,会不会在你父亲病重、你连饭都吃不起的时候,依然对你不离不弃。”
我把选择权,再一次,交到了他的手上。
但其实,他根本没有选择。
现实,已经帮他做出了唯一的选择。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窗外的雨,都停了。
最终,他抬起头,看向我,眼神里,是彻底的妥协和认输。
“好。”他哑着嗓子说,“我同意。”
“很好。”我点点头,从书房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协议。
一式两份。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我们刚才谈好的所有条款。
我甚至还请了我的律师朋友,帮忙做了公证。
我把其中一份,推到他面前。
“签字吧。”
他看着那份冰冷的协议,自嘲地笑了一下。
“林溪,你早就准备好了,是吗?”
“有备无患,是我一贯的行事风格。”
他没有再说什么,拿起笔,在协议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沈舟。
那两个字,他签得歪歪扭扭,像一个初学写字的孩子。
大概,十八岁的他,还没有练就后来那一笔龙飞凤舞的好字。
签完字,他把笔一扔,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在椅子上。
“现在,你满意了?”他问。
“这不是满不满意的问题。”我收起协议,放进保险柜,“这是规则。”
“从你单方面决定撕毁我们之间的契(契)约开始,我们就只能按照新的规则来。”
“沈舟,欢迎来到成年人的世界。”
第二天,我就帮沈舟在A大附近,租了一间一室一厅的公寓。
他搬走的那天,东西很少。
只有一个小小的行李箱,里面装着几件我临时为他买的换洗衣物。
他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他生活了五年的家。
眼神里,没有留恋,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我知道,在他心里,这里不是家,是牢笼。
而我,是那个看管他的狱卒。
他走了之后,整个房子,瞬间变得空旷而安静。
我一个人,坐在巨大的沙发上,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发了很久的呆。
说不难过,是假的。
毕竟是十二年的感情。
就算是一只猫,一只狗,养了十二年,也会有深厚的感情。
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我曾倾尽所有,去爱过的人。
但难过,也仅仅只是一瞬间的情绪。
更多的时候,我都在冷静地思考,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我给沈舟的卡里,打了五千块钱。
作为他第一个月的生活费。
然后,我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钱已到账。省着点花。】
他没有回。
我也没再管他。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我开始频繁地出差,开会,见客户。
我用忙碌,来填满所有的时间,不给自己留下任何胡思乱想的空隙。
偶尔,老陈会旁敲侧击地问我,沈舟到底怎么了。
我都用“他最近在休一个长假,调整状态”给搪塞了过去。
我知道,纸包不住火。
但至少,在沈舟“毕业”之前,我需要维持住公司内部的稳定。
时间,就在这样不咸不淡的日子里,一天天过去。
转眼,就到了九月。
A大开学了。
开学那天,我没有去送沈舟。
我只是在朋友圈里,看到了他发的动态。
一张A大校门的照片。
配文是:【新的开始。】
照片里,阳光灿烂,青春洋溢。
我看到,安然给他点了赞。
我猜,他们应该已经联系上了。
甚至,可能已经在一起了。
我的心,像被针尖轻轻扎了一下,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但我很快,就将那点情绪,压了下去。
这是我允许的。
是我和他交易的一部分。
我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去干涉。
我只是默默地,退出了他的朋友圈,设置了“不看他的动态”。
眼不见,心不烦。
接下来的日子,沈舟彻底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他没有再联系过我。
每个月,我都会准时把生活费打到他的卡上。
不多不少,正好五千。
我知道,这笔钱,对于一个生活在顶级一线城市的大学生来说,并不算宽裕。
尤其,如果他还要谈恋爱的话。
我就是故意的。
我不想让他过得太舒服。
我想让他尝尝,没有钱的滋味。
我想让他明白,他所向往的纯粹爱情,在现实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果然,没过多久,我就接到了他的电话。
这是他搬出去之后,第一次主动联系我。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的心跳,竟然漏了一拍。
“喂?”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是我。”电话那头,传来他有些犹豫的声音。
“我知道。”
“那个……我……”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钱……不够用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安然……她生日快到了,我想送她一件礼物……”他解释道,“而且,我们平时出去吃饭,看电影,都是我在花钱……”
我差点气笑了。
他竟然好意思,用我给他的钱,去给他的白月光买礼物,去维持他们之间那可笑的“纯爱”。
“沈舟,”我打断他,“你是不是忘了,我给你的,是生活费。不是恋爱经费。”
“我……”
“如果你觉得钱不够用,可以自己去打工。据我所知,大学里有很多勤工俭学的机会。发传单,做家教,去图书馆当管理员,都能赚钱。”
“我没有时间……”他急忙辩解,“我学业很重,建筑系本来就很忙……”
“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我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我只负责提供你最基本的生活保障。至于其他的,你自己想办法。”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我知道,他肯定很生气,很挫败。
但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
我要让他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可以不劳而E的。
他想要爱情,想要尊严,想要过上他理想中的生活。
可以。
用他自己的能力,去争取。
而不是,心安理得地,花着我的钱,去做背叛我的事。
那通电话之后,沈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联系我。
我猜,他应该是去打工了。
偶尔,我会从老陈那里,听到一些关于他的消息。
老陈说,他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做兼职,端盘子,洗杯子。
老陈说,他瘦了很多,也黑了很多,不再是那个养尊处优的沈总,看起来,倒真的像一个为生活奔波的穷学生了。
老陈还说,他看到沈舟和一个很清秀的女孩在一起。
那个女孩,应该就是安然。
老陈说,他们看起来,感情很好。
每次听到这些,我的心里,都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有心疼,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旁观者般的冷静。
我就像一个在看实验报告的研究员,冷眼观察着我的实验对象,在各种我设定的条件下,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我承认,我很残忍。
但我别无选择。
对他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时间很快就到了年底。
事务所要举办年会。
作为最大股东,我自然要出席。
老陈问我,要不要叫上沈舟。
他说,毕竟事务所是他一手创立的,很多老员工都还念着他。
我想了想,同意了。
我也想看看,经历了这几个月现实的毒打,他变成了什么样子。
我给沈舟发了信息,告诉他年会的时间和地点。
他回得很快,只有一个字。
【好。】
年会那天,我盛装出席。
一袭红色的长裙,衬得我肤白如雪,气场全开。
我到的时候,宴会厅里已经很热闹了。
我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沈舟。
他穿着一件半旧的黑色外套,里面是一件洗得有些发黄的白衬衫。
他一个人,站在角落里,端着一杯果汁,显得与整个衣香鬓影的场合,格格不入。
他比上次见,又瘦了一些。
下巴的线条,都变得锋利了起来。
眼神里,也少了很多少年人的锐气,多了几分被生活磋磨过的沉郁。
他看到了我。
目光在我们相遇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闪。
我却径直,朝他走了过去。
“来了。”我端起一杯香槟,朝他举了举杯。
“嗯。”他点点头,视线落在我的红裙上,眼神闪了闪。
我记得,他以前最喜欢我穿红色。
他说,我穿红色,像一团火,能点燃他所有的激情。
现在,这团火,大概只会让他觉得刺眼。
“最近……还好吗?”我没话找话。
“还行。”他言简意赅。
我们之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周围的人,都在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我们。
大概是在猜测,这个被林总亲自搭话的穷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林溪。”他忽然开口。
“嗯?”
“你今天……很漂亮。”他说,声音很低。
我愣了一下。
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对我说出赞美的话。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但我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谢谢。”我淡淡地回应,然后转身,走向会场的中心。
我不能给他任何错误的信号。
我们的关系,只是债权人,和债务人。
仅此而已。
年会进行到一半,是抽奖环节。
我作为最大的BOSS,被请上台,抽取特等奖。
特等奖是欧洲十日双人游。
我在抽奖箱里,随意地摸出了一张券。
打开,念出上面的名字。
“沈舟。”
全场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射向了角落里的那个年轻人。
沈舟也愣住了。
他大概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主持人让他上台领奖。
他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在众人的注(瞩)目下,走了上来。
他从我手里,接过那张象征着幸运的奖券。
我们的指尖,不经意地,触碰了一下。
他的手,很凉。
我的心,却像是被烫了一下。
“恭喜你。”我说,脸上是公式化的笑容。
“谢谢。”他低着头,不敢看我。
下了台,他立刻就被一群老同事围住了。
“小舟,可以啊!这运气!”
“沈总……哦不,小舟,你这奖,打算带谁去啊?”
“肯定是带女朋友吧!”
我看到,沈舟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他没有回答,只是勉强地笑了笑。
年会结束后,宾客渐渐散去。
我喝了点酒,有些头晕,便让司机先送我回家。
车子刚驶出酒店,我就在路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沈舟。
他没有打车,而是一个人,在寒风中,慢慢地走着。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独。
我鬼使神差地,让司机停了车。
我摇下车窗。
“上车,我送你。”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
“不用了,我坐地铁回去。”
“这里离地铁站,还有两公里。”我说,“上车吧,别让我说第二遍。”
我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强势。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拉开车门,坐了上来。
车里开了暖气。
他一进来,就带来了一股寒气。
我把车里的毛毯,扔给他。
“盖上。”
他没拒绝,默默地,把毛毯盖在了腿上。
“你……怎么没和同事们一起去续摊?”我问。
“不想去。”
“为什么?”
“没钱。”他回答得,倒是很坦白。
我沉默了。
是啊,他没钱。
他连打车的钱,都要省。
又怎么会去那种高消费的场合。
“那个奖……”我换了个话题,“你打算怎么办?”
“卖掉。”他几乎没有犹豫。
“卖掉?”我有些意外,“那可是欧洲双人游。”
“旅游,对我来说,太奢侈了。”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把它卖了,换成钱,至少能让我和安然,过一个好年。”
安然。
又是安然。
我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闷得难受。
“你对她,倒是真好。”我忍不住,刺了他一句。
他没有听出我语气里的嘲讽,反而,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上一世,我亏欠她太多。”他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愧疚,“这一世,我想好好补偿她。”
“亏欠?”我冷笑一声,“沈舟,你凭什么觉得,你亏欠她?”
“十八岁那年,你和她,不过是互有好感的同桌而已。你们甚至,连手都没牵过。后来,你父亲病重,你自顾不暇,是她主动放弃了你们之间的可能,选择了别人。”
“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你谈何亏欠?”
“你不懂!”他忽然激动起来,“如果不是因为我家里出事,我们早就……”
“早就怎么样?”我打断他,“沈舟,你是不是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你以为,没有你,她就过得不幸福吗?你以为,你的出现,对她来说,是拯救吗?”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种不顾一切的‘补偿’,对她现在的生活,会造成什么样的困扰?”
“你这是自私!是以爱为名,行自私之实!”
我的情绪,有些失控。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激动。
或许,是因为酒精。
或许,是因为嫉妒。
沈舟被我的话,说得愣住了。
他大概,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去思考过这个问题。
在他的世界里,他重生,就是为了弥补遗憾。
而安然,就是他最大的遗憾。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安然也和他一样,在等着他,需要他。
他从未想过,他的出现,对安D然来说,或许,只是一场无妄之灾。
车子,很快就到了他公寓的楼下。
他没有立刻下车。
车厢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
“林溪,你是不是……很恨我?”
我看着窗外,没有回答。
恨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心,很痛。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揪住,喘不过气来。
“早点休息吧。”我最终,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他没有再说什么,推开车门,下了车。
看着他走进楼道的背影,我忽然有一种冲动。
我想告诉他,沈舟,别再执着于过去了。
看看现在,看看我。
但我终究,什么都没说。
我只是一个,被他抛弃了的过去。
我没有资格,去干涉他的现在,和未来。
我让司机,开车回家。
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大房子,我把自己扔进浴缸,放满了热水。
温热的水,包裹着我的身体,却暖不了我的心。
我拿起手机,点开了安然的朋友圈。
她的朋友圈,很简单。
大部分,都是一些日常的分享。
美食,风景,还有……她和她男朋友的合照。
照片上,她笑得很甜,很幸福。
她的男朋友,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男孩。
但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宠溺。
我一张一张地,翻看着。
直到,我看到了一条半年前的动态。
那是她订婚的消息。
配图是,一张戴着钻戒的手的照片。
我的心,猛地一沉。
沈舟,知道吗?
他心心念念,想要补偿的白月光,早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幸福。
他像一个唐吉诃(诃)德,挥舞着长枪,要去拯救一个,根本不需要他拯救的公主。
多么可悲,又多么可笑。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他。
告诉他,会很残忍。
不告诉他,他会一直活在自己的幻想里。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选择,什么都不做。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
那么,路上的荆棘,也该由他自己,去拔除。
从那次年会之后,我和沈舟,又恢复了零交流的状态。
只是,我能感觉到,有些东西,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我充满敌意和抗拒。
偶尔,他会给我发一些信息。
不是问我要钱,也不是抱怨生活。
只是,分享一些,他生活中的小事。
【我们系的设计作业,拿了第一名。】
【今天在咖啡馆,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客人。】
【学校的银杏叶,都黄了,很漂亮。】
他发得很克制,很小心翼翼。
像是在试探,我的反应。
我每次,都只是简单地回一个“嗯”,或者“知道了”。
不多说,也不多问。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转变。
或许,是那晚我的话,让他想通了什么。
或许,是现实的压力,让他开始,重新审视我们之间的关系。
又或者,兼而有之。
但我知道,我不能心软。
我们的协议,依然有效。
在没有还清所有债务之前,他,依然是我的“抵押品”。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怯生生的女孩的声音。
“请问,是林溪……林小姐吗?”
“我是,你是哪位?”
“我……我叫安然。”
我的心,咯噔一下。
安然。
她怎么会,有我的电话?
她找我,又有什么事?
“你好,安小姐。”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林小姐,我……我想和您,见一面。”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有些事,我想当面和您谈谈。”
我沉默了片刻。
“好。”
我答应了。
我倒想看看,这个让沈舟魂牵梦绕了两个世界的女孩,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我们约在了一家安静的咖啡馆。
我到的时候,她已经在了。
她比照片上,看起来更瘦小一些。
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看起来,干净又纯粹。
的确是,会让十八岁的男生,心动的类型。
她看到我,有些紧张地站了起来。
“林小姐,您好。”
“坐吧。”我示意她坐下,然后在她对面坐下。
“想喝点什么?”
“不用了,谢谢。”她拘谨地摇摇头。
我给自己点了一杯美式。
“说吧,找我什么事?”我开门见山。
她搅动着手指,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我是想来和您,谈谈沈舟的事。”
“哦?”我挑了挑眉,“他有什么事,需要你来和我谈?”
“他……”她的眼圈,忽然就红了,“林小姐,求求您,放过他吧。”
“放过他?”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安小姐,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从头到尾,都是他,在纠缠我。”
“不是的!”她急忙摇头,“我知道,他以前,对您不好。但是,他现在,已经知道错了。”
“他每天,都很努力地在学习,在打工。他想尽快赚钱,还给您。”
“他跟我说,他配不上我。他说,在他没有能力给我一个未来之前,他不能和我在一起。”
“林小姐,我知道,您是一个很好的人。您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但是,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他现在,爱的人是我。您这样困着他,对他,对您,都是一种折磨。”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
中心思想,就是希望我,能高抬贵手,成全他们这对苦命鸳鸯。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
等她说完了,我才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咖啡。
“安小姐,说完了吗?”
她点点头。
“那现在,轮到我说了。”
我放下咖啡杯,看着她的眼睛。
“第一,我和沈舟之间,是受法律保护的夫妻关系。你,一个第三者,没有资格,来对我要求什么。”
“第二,我没有困着他。我给了他选择。是他自己,为了钱,为了他父亲的医药费,选择继续维持这段婚姻。”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我顿了顿,从包里,拿出手机,调出她的朋友圈,推到她面前。
“安小姐,在你劝我放手,成全你们的爱情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把你这位,已经订婚了的未婚夫,处理干净?”
安然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她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张戴着钻戒的照片,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
“很意外吗?”我收回手机,淡淡地说道,“沈舟大概还不知道吧。他以为,你一直在等他。他以为,你是那个,可以为了他,对抗全世界的女孩。”
“他不知道,你早就,有了自己的生活。他更不知道,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个,感动了自己的笑话。”
“安小姐,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一边吊着沈舟,一边又和你的未婚夫,藕断丝连。我只想告诉你,离他远一点。”
“他是我的人。就算是我不要了,也轮不到你,来捡。”
我的话说得,很重,也很不客气。
安然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我不是的……我没有……”她哽咽着,想要辩解。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我站起身,不想再和她多费唇舌。
“最后,再奉劝你一句。做人,别太贪心。既想要安稳的现在,又想要浪漫的过去。天底下,没有那么好的事。”
说完,我转身,离开了咖啡馆。
我不知道,安然听进去了多少。
我也不知道,她之后,会怎么做。
但我知道,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我不能再放任沈舟,继续错下去。
我必须,让他看清现实。
哪怕,这个现实,会很残忍。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地,去了沈舟的公寓。
我没有提前通知他。
我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
只有电脑屏幕,发着幽幽的蓝光。
沈舟坐在电脑前,正在画图。
他戴着耳机,很专注,没有发现我进来。
我走到他身后,看着屏幕上,那复杂的建筑结构图。
不得不承认,他在专业上,的确很有天赋。
即使,只是一个大一的学生,他的作品,也已经,有了大师的雏形。
我站了很久,他才终于,伸了一个懒腰,摘下了耳机。
他转过头,看到我,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我拉过一张椅子,在他身边坐下,“顺便,给你看样东西。”
我把手机,递给他。
屏幕上,正是安然那条订婚的朋友圈。
沈舟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
一开始,是疑惑。
随即,是震惊。
然后,是难以置信。
最后,是彻骨的……绝望。
他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惨白。
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这……这是假的,对不对?”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哀求,“是你P的,你想骗我,对不对?”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像是疯了一样,抢过我的手机,点开了安然的头像。
他想要,亲自去求证。
但他很快就发现,安然的朋友圈,已经将他屏蔽了。
一片空白。
这个发现,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手一松,手机,“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眼睛,空洞地,看着前方,没有一丝焦距。
我知道,他的世界,崩塌了。
他重生以来,所有的信念,所有的动力,都来自于那个叫安然的女孩。
他以为,她是他的救赎,是他对抗这个冰冷世界的,唯一的光。
现在,这束光,灭了。
而且,是被他最信任的人,亲手熄灭的。
我不知道,他坐了多久。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他的人生,却仿佛,陷入了永恒的黑夜。
终于,他动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我。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林溪。”
“嗯。”
“我是不是……很可笑?”
我没有回答。
他却自顾自地,笑了。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我以为,我重生了,就能改变一切。我以为,我能抓住,我上辈子错过的所有东西。”
“结果,到头来,我什么都没抓住。我只是一个,活在自己幻想里的……傻子。”
“我伤害了你,也……也打扰了她。”
“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他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一个三十岁的灵魂,困在一个十八岁的身体里,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这一次,我没有再冷眼旁观。
我走过去,从他身后,轻轻地,抱住了他。
他的身体,很僵硬。
但没有推开我。
我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
“沈舟,不全是你的错。”
“我们的婚姻,本来,就出了问题。就算你没有重生,我们,也迟早,会走到这一步。”
“至于安然,她有她自己的选择。你没有亏欠她,更不需要,去补偿她。”
“你唯一需要负责的,是你自己的人生。”
“十八岁,一切,都还来得及。”
“忘了过去吧。不管是三十岁的沈舟,还是十八岁的安然。”
“从今天起,你只是你,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
“好好学习,好好生活。把欠我的钱,还了。”
“然后,我们,就好聚好散。”
我的声音,很轻,很柔。
像一剂镇定剂,慢慢地,抚平了他狂躁的情绪。
他的身体,渐渐地,放松了下来。
他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我这里,寻求着庇护。
良久,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
“林溪,对不起。”
我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一句“对不起”,太轻,太轻。
弥补不了,我这几个月来,所受的煎熬。
也抹不去,我们之间,那道已经产生的裂痕。
但是,在这一刻,我选择,原谅他。
不为别的,只为,那十二年的青春。
也为,我自己。
我不想再,被困在仇恨里。
我也想,开始,新的生活。
从那天起,沈舟,好像真的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沉浸在过去的幻想里。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和生活中。
他依然在咖啡馆打工,但不再是为了给谁买礼物。
而是,为了给自己,挣一份尊严。
他每个月,都会把他打工挣来的钱,转给我。
虽然,只有一两千块,对于他欠我的巨额债务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但我知道,这是他的态度。
他开始,学着,为一个成年人,该负的责任,买单。
我们之间的关系,也缓和了很多。
他不再对我,充满敌意。
我也不再对他,冷嘲热讽。
我们,更像是一种,特殊的朋友。
或者说,是债权人,和积极还债的债务人。
他会偶尔,来家里吃饭。
我依然会,给他做他最爱吃的荷包蛋面。
我们,会聊一些,学校里的趣事,或者,公司里的项目。
绝口不提,感情。
也绝口不提,未来。
仿佛,我们之间,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
大一,大二,大三……
沈舟,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着。
他年年都拿国家奖学金。
他在各种国际建筑设计大赛上,崭露头角。
他还没有毕业,就已经,收到了好几家顶级设计院的offer。
他,正在一步一步,变回我熟悉的,那个光芒万丈的沈舟。
甚至,比我记忆中的他,更加耀眼。
因为,现在的他,不再需要我的扶持。
他靠着自己的能力,为自己,铺就了一条,康庄大道。
大四那年,他用自己比赛赢得的奖金,和打工攒下的钱,还清了他父亲,当年欠我的医药费。
他把银行卡,放到我面前的时候,手,是抖的。
“林溪,这是……第一笔。”他说,眼眶有些红,“剩下的,我会尽快,还给你。”
我看着那张卡,心里,百感交集。
“不急。”我说,“慢慢来。”
他毕业那天,我去参加了他的毕业典礼。
他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
他穿着学士服,站在聚光灯下,自信,从容,意气风发。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也看到了,未来,那个叱咤风云的男人。
他们,在他的身上,重合了。
典礼结束后,他捧着一束花,朝我走来。
“林溪。”
“恭喜你。”我笑着说。
他把花,递给我。
“送给你。”
“为什么送我花?”
“因为,你是我的……债主。”他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有释然,有感激,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
我接过花,低头,闻了闻。
很香。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问。
“我拒了那些offer。”他说,“我想,自己开一间工作室。”
“想好了?”
“想好了。”他点点头,眼神坚定,“我想,把当年那个事务所,重新买回来。”
我看着他,忽然就笑了。
“好啊。”我说,“我等着。”
我等着你,靠自己的能力,堂堂正正地,站回到我面前。
然后,我们,再来谈,我们之间,那份没有履行完的……离婚协议。
尾声。
沈舟的工作室,开得很成功。
他很有才华,也很有商业头脑。
短短两年时间,就在业内,闯出了名堂。
他还钱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那份协议的期限,快要到了。
我不知道,到了那一天,我会是什么心情。
是解脱?还是不舍?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已经习惯了,他现在的存在方式。
一个,需要我时常敲打,但也在努力成长的,“合作伙伴”。
这天晚上,我刚结束一个跨国会议,回到家,已经快十二点了。
我疲惫地,把自己扔在沙发上。
手机,忽然响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点开。
上面只有一句话。
【林溪,我知道沈舟的事。但是,你真的以为,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吗?】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