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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狼缠上榻妻主莫慌最新章节_无弹窗全文免费阅读_笔趣阁

摘要:亲娘引狼入室隆冬腊月,天穹好似被一柄看不见的利斧生生劈开。漫天翻卷的鹅毛大雪,带着吞噬一切的恶意,在京郊这片荒野上肆无忌惮地咆哮。北风如剔骨钢刀,顺着这座早已被世人遗忘的破庙缝隙疯狂倒灌。那风声凄厉,像极了无数冤魂在耳边发出的尖啸呜咽。我枯坐在这断壁残垣之间,整整熬过了两个时辰。…
亲娘引狼入室

隆冬腊月,天穹好似被一柄看不见的利斧生生劈开。

漫天翻卷的鹅毛大雪,带着吞噬一切的恶意,在京郊这片荒野上肆无忌惮地咆哮。

北风如剔骨钢刀,顺着这座早已被世人遗忘的破庙缝隙疯狂倒灌。

那风声凄厉,像极了无数冤魂在耳边发出的尖啸呜咽。

我枯坐在这断壁残垣之间,整整熬过了两个时辰。

寒意顺着四肢百骸的骨缝往里硬钻,仿佛有千万只细小的毒蚁,正一点点啃噬着我仅存的知觉。

手脚早已冻得像是个死人的物件,僵硬,麻木,不听使唤。

我机械地一遍遍揉搓着毫无知觉的双手,目光却如同一潭死水,死死钉在庙门外那条被积雪彻底掩埋的官道上。

我在等。

等顾宇珩派人来接我。

直到那个跌跌撞撞的人影,终于撕开厚重的风雪帘幕,闯入我的视线。

来人是顾宇珩贴身的小厮。

他满头满脸都是并未化开的冰碴子,气还没喘匀,那双眼睛便开始左躲右闪。

脸上那股子尴尬与难色,甚至比这漫天的风雪还要刺眼。

他支支吾吾了半晌,嘴唇哆嗦着,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完整的话:

“夫人……那个,侯爷说,府里那辆特制的防风雪马车,被表小姐用了。”

“表小姐说今夜这场雪乃是京城一绝,若是错过了,便是人生一大憾事,非要闹着去梅园赏景。”

说到此处,小厮的声音越来越虚,像是生怕惊扰了这庙里的神佛,更像是怕触怒了我:

“侯爷……侯爷实在拗不过表小姐的软磨硬泡,便亲自陪着一道去了。”

这句话入耳的瞬间。

我原本紧绷着抵御严寒的身体,猛地一僵。

紧接着,一股荒谬至极的感觉涌上心头,我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扯出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

若是放在从前,听到这般荒唐可笑、视我性命如草芥的理由,我定会觉得这天都要塌了。

依照我往日的性子,定会不顾一切地冲回侯府,即便狼狈不堪,也要当场痛哭流涕。

我定要揪着顾宇珩的领子,声嘶力竭地讨个说法,问问他究竟置我这个明媒正娶的正妻于何地?

可此刻。

望着庙外那仿佛能将天地万物都吞噬殆尽的暴雪。

我心中竟然出奇的平静。

没有撕心裂肺的剧痛,没有歇斯底里的愤怒。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万念俱灰的死寂。

我缓缓将冻僵的手探入怀中。

指尖触碰到一枚尚且带着些许余温的平安符。

那是为了求顾宇珩仕途平顺、身体安康,我不惜在那三千级台阶上,一步一叩首求来的。

我垂下眼帘,最后看了一眼那明黄色的符纸。

指尖轻轻一捻。

随后,手腕看似随意地轻轻一扬。

那承载着我这些年满腔爱意与期盼的平安符,便轻飘飘地落入了脚下那堆即将燃尽的枯枝残火里。

火舌瞬间如饿狼般席卷而上,贪婪地吞噬了那抹刺眼的明黄。

不过眨眼间,便化作一缕青烟,转瞬即逝,连点灰烬都未曾留下。

就像我对顾宇珩这么多年的执念。

终究是在这冰天雪地的破庙里,烧了个干干净净,再无复燃的可能。

……

其实,这次冒雪出城,本是为了婆母。

正值数九寒天,老太太的病势缠绵不去,眼看着药石无灵,我这心里忧心如焚。

这才带着贴身丫鬟红豆,冒着这刺骨严寒,来这城外的寒山寺进香祈福。

谁曾想,返程的路上,天公不作美。

原本只是零星飘落的雪花,转瞬间便演变成了京城数十年难得一见的特大暴雪。

马车的车轴在半道上不堪重负,“咔嚓”一声生生折断。

直接将我们主仆二人困在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半道上。

正当我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时。

顾宇珩的小厮如同救星般赶来传话。

“夫人莫慌,这雪势太大,寻常马车根本走不动道。”

“侯爷说了,他心疼夫人受冻,稍后便亲自驾那辆特制的、防风雪极好的朱轮车来接您回府。”

听到这话时。

我那颗早已因为失望而冷却的心,竟不可抑制地微微颤动了一下。

那一刻,我甚至生出了一丝可笑的希冀。

我并非不知好歹之人。

我明白,顾宇珩这是在向我示好,想要缓和我们之间那已经降至冰点的夫妻关系。

毕竟,自从中秋家宴那一夜的争吵后。

我们虽同处一室,却早已形同陌路,再未说过半句体己话。

回想起那日中秋。

本该是人月两团圆的好日子。

顾宇珩特意派人回来传信,信誓旦旦地说今日衙门无事,定会早早回府,陪我和女儿涣儿一同赏月吃蟹。

我满心欢喜。

特意换上了他往日最爱的那件流云锦裙,抱着尚在咿呀学语的涣儿,坐在桌前,眼巴巴地望着门口。

桌上的佳肴热了又凉,凉了又热。

我不厌其烦地吩咐厨房回锅,只怕他回来吃不到一口热乎的。

直到更漏声声,催人老去。

直到窗外的圆月都已西沉。

我也没能等到那个承诺要回来的身影。

后来,还是从那个碎嘴的下人口中,拼凑出了真相。

原来是寄住在府中的表妹林挽月。

说是触景生情,想起了亡故的双亲,哭得梨花带雨,几度昏厥。

顾宇珩为了安抚她那颗破碎的心,竟然陪着她在湖心亭吹了一晚上的冷风,赏了一晚上的月。

我气不过,将涣儿哄睡后,直接冲到了书房质问他。

可他呢?

他只是紧紧皱着眉头,一脸的不耐烦,仿佛我在无理取闹,扰了他的清静。

他拂袖而起,眼神冷冰冰地斥责我:

“挽月身世凄苦,如今寄人篱下,每逢佳节倍思亲,心中难免凄苦难抑。”

“我身为她的表兄,不过是陪她解解闷,尽尽兄长的情分,我有何错?”

“倒是你,身为侯府的当家主母,心胸怎能如此狭隘?竟然连一介孤女都容不下,如此善妒,成何体统!”

他的话像是一把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地扎在我的心口,鲜血淋漓。

是啊,林挽月是孤女,她脆弱,她需要陪伴。

难道我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就不需要丈夫的关爱?

我那尚且年幼、整夜喊着“爹爹”的涣儿,就不需要父亲的陪伴?

从那一夜起。

我心灰意冷,我们也便分房而居,再无往日的温存。

若是换作从前,不论谁对谁错。

最后定是我端着亲自熬煮的羹汤去书房,低声下气地哄他,给他递个台阶下。

而如今,他竟然主动递了梯子过来。

按理说,我本该欢天喜地,受宠若惊,立刻顺杆爬才是。

可不知为何。

当小厮传达这份所谓的“恩宠”时。

我的内心却像是一潭沉寂千年的死水,激不起半点波澜。

我只是淡淡地对着那传话的小厮点点头,连个敷衍的笑脸都欠奉。

外面的风雪愈发猖狂,呼啸声如同鬼哭狼嚎,在这荒野中回荡。

我带着红豆和小厮,躲进了这离路边不远的破庙里暂避风雪。

即便如此,那刺骨的寒意依旧无孔不入。

裙摆和绣鞋早已被积雪浸透,湿冷冰硬地贴在皮肤上。

双脚冻得生疼,甚至渐渐失去了知觉。

红豆心疼我,手忙脚乱地在庙里四处搜寻,捡来一些枯枝残木。

在我脚边生起了一堆微弱的火,试图驱散这彻骨的寒意。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如同钝刀割肉。

申时已过,天色渐晚。

顾宇珩却迟迟未见踪影。

眼看着四周越来越黑,那种被抛弃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我不得不再次差遣小厮前去查看情况。

这一等,又是许久。

直到天色完全黑透,伸手不见五指。

那小厮才冒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赶了回来。

他脸上的神情,比这漫天的风雪还要让人心寒彻骨。

“夫人……侯爷的马车没来。”

“侯府那边……那边托人传信来了……”

小厮结结巴巴,眼神躲闪,似乎难以启齿那些话。

“说表小姐见今日雪景甚美,非要去梅园赏雪,侯爷……侯爷便陪着去了。”

听到这熟悉的理由。

我先是一愣,随即竟释怀地笑了出来。

笑自己愚蠢,笑自己天真。

这种事情,这五年来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

我竟然还对他抱有那微不足道、可怜又可笑的期待。

真是记吃不记打啊。

那小厮见我神色不对,既不哭也不闹,反而笑得瘆人。

吓得他慌忙指着身后,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小的无能,这大雪天的,实在雇不到像样的马车。”

“只在路上拦下了一辆刚送完煤炭回城的牛车,虽然简陋肮脏了些,但好歹能遮风挡雪,只能……只能委屈夫人了……”

我抬眼望去。

那辆停在风雪中、黑漆漆且散发着刺鼻煤渣味的牛车,此刻竟显得有些亲切。

我心中却无半点嫌弃。

我无心责怪这忠心的小厮,只是一脸淡漠地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掌心那枚被我攥得发热的护身符,此刻烫得有些灼人。

仿佛在嘲笑我的痴心错付,嘲笑我这五年的付出就像个笑话。

火舌舔舐着那明黄的纸张,我眼睁睁看着它化为灰烬。

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也随着这符纸一同死去了,再无波澜。

“走吧。”

我淡淡地吩咐道,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雪吹散。

小厮一愣,下意识地问道:

“夫人,我们……不等侯爷了吗?”

我望着那漆黑如墨的夜空,眼神空洞得像是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等不到的。”

说完,我没有丝毫犹豫。

转身扶着红豆的手,踏上了那辆脏污颠簸、四处漏风的牛车。

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这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它载着我,缓缓驶离了这段荒唐可笑的岁月。

回到侯府时,夜色已深。

整个府邸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宛如一潭死水。

顾宇珩还没回来。

想来那梅园的雪景定是极美。

美到让他忘记了,家中还有个差点冻死在路边的发妻。

红豆心疼得眼圈发红,手脚麻利地备好了热水。

我将整个身子浸入热水中,试图洗去这一身的煤灰与狼狈。

又强灌下一大碗热辣的驱寒姜汤。

可即便如此。

当我躺进那柔软的锦被中时,身子依然止不住地发抖。

那寒意像是长在了骨子里,怎么也驱不散。

脑袋昏沉沉的,像是塞了一团浆糊,重得抬不起来。

迷迷糊糊间,不知过了多久。

房门被轻轻推开,“吱呀”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被吵醒了,却懒得睁眼,更懒得起身。

凭借那熟悉的脚步声,我知道,是顾宇珩回来了。

他在门口顿了顿。

大概是没想到屋内漆黑一片。

我不曾像往常每一个深夜那样,为他留一盏暖黄的烛光等候归人。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到床前,站定。

一股夹杂着风雪的寒气,混合着幽幽的梅花香气,顺着帐幔的缝隙钻了进来。

那味道,我很熟悉。

那是林挽月最爱的梅花香囊的味道,清冷孤傲,此刻闻来却令人作呕。

他的目光似乎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几分探究,又似乎带着几分审视。

随后,我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冷哼。

像是不满,又像是不屑。

紧接着,便是他转身去净室洗漱的水声。

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伴着那淅沥的水声,我将被子拉过头顶,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再一次昏沉沉地睡去。

翌日清晨。

我是被一阵故意弄出的、烦躁的动静吵醒的。

头痛欲裂,仿佛有人拿着锤子在疯狂敲打我的太阳穴。

身子沉重得像是灌了千斤铅块,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费力。

“啧。”

一声极不耐烦的咂舌声响起。

紧接着,一枚玉带扣被重重地扔在红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我这才彻底惊醒,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今日是十五。

按着侯府的规矩,我不仅要去查验各房的账目,还要预备下个月祭祖的一应事宜。

哪怕身子再不适,我也不能赖床。

我咬着牙,强撑着那副仿佛要散架的身躯,慢慢地坐了起来。

顾宇珩正站在铜镜前。

见我终于醒了,他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

语气里满是责备,带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仿佛在审判一个犯了错的罪人:

“都什么时辰了?日上三竿了还不起?”

“还要我这个做夫君的,站在这儿等你起身伺候不成?”

我沉默不语。

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

只是侧过头,对着门外唤了一声:“红豆,进来伺候。”

顾宇珩正笨拙地自己系着衣领上的扣子。

闻言动作一顿,一边冷眼看着我,一边阴阳怪气地说道:

“怎么?还在生气?”

我不解地抬头。

目光触及他那张开双臂、理所当然地站在原地等着人伺候的模样。

那一瞬间,我恍然大悟,只觉得可笑至极。

嫁进侯府这五年。

无论严寒酷暑,无论身子爽利与否。

我都会比他早起半个时辰。

温好洗脸水,备好他爱吃的早膳,亲手为他穿衣束发,整理衣冠。

哪怕是在我们分房而居冷战的日子里,我也从未间断过这份“本分”。

只是这两个月,他为了陪林挽月,为了抚慰那颗所谓的“孤苦之心”。

一次也没踏入正院就寝。

我也就省了这份差事。

今早确实是因为发烧烧得糊涂了,一时忘了这茬。

可看着他这一副理所当然、仿佛在训斥懒惰下人的口气。

我心中只觉得无比厌烦,甚至泛起一阵恶心。

我拥紧了身上的被子,声音因为高烧而变得沙哑粗砺,只简单回了一句:

“我身子不适,让红豆替侯爷更衣便是。”

顾宇珩系扣子的手猛地一顿。

他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瞪大眼睛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疯子,又像是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反叛者。

随即,他冷着脸,一言不发地甩袖离去。

连一句关切的话语都没有,仿佛我的死活与他无关。

接下来的一整日,我都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的。

我强撑着病体,坐在账房里核对这个月的开支明细。

因为头晕眼花,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在我眼前跳动。

往日只需要半日便能整理完的账目,今日竟然硬生生地耗到了傍晚。

临近掌灯时分。

顾宇珩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跑来传话。

他站在门边,小心翼翼地觑着我的神色,生怕触了霉头:

“夫人,侯爷传话来说,今日衙门下衙早。”

“他……他说要回正院,陪夫人一同用晚膳。”

听到这话,我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喜或抗拒。

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

“知道了。”

戌时三刻,夜幕降临。

顾宇珩带着一身寒气回来了。

他一进门,目光便像探照灯一样扫向桌上的饭菜。

看着满桌清淡的白粥小菜,他解披风的手微微一顿。

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似乎有些失望,又有些嫌弃。

随即,他从身后的仆从手中接过一个沉甸甸的食盒,献宝似地放在桌上。

语气里带着几分讨好,还有几分“我都这样了你该知足”的傲慢:

“今日回来晚了些,并非是为了公事,而是特意绕路去了趟城南的聚香楼。”

“我知道你还在为昨日我不去接你的事生气,所以特意去买了你最爱吃的酱肘子。”

“你是不知道,那聚香楼生意多火爆,我排了好长的队才买到这一份。”

说着,他伸手打开了食盒的盖子。

瞬间,一股浓郁的、带着甜腻肉腥味的油腻味道,在这个并不通风的房间里弥漫开来。

那味道直冲鼻腔,令人作呕。

若是换作旁人,或许会觉得香气扑鼻,食指大动。

可对于此刻病中虚弱、胃里空空的我来说,这味道简直是催吐的毒药。

我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涌,强忍着想要干呕的冲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也看着那个油光锃亮的肘子,平静地开口:

“侯爷,我尚在病中,大夫特意嘱咐了要饮食清淡,见不得半点荤腥。”

顾宇珩脸上那原本挂着的笑意瞬间僵住。

伸出去的手有些讪讪地收了回来,显得有些尴尬,又有些恼羞成怒。

但他很快便调整了情绪,眉头一挑,不以为然道:

“病了?怎么这么娇气?不过是一点风寒,还要这般忌口?”

“再说,从前这聚香楼的肘子不是你最爱吃的吗?以前每次去你都能吃下大半个。”

“我为了买它,跑了大半个京城,腿都要跑断了,你多少吃一口,别辜负了我的一番心意。”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烦。

还有一些埋怨我不识抬举、辜负了他这番“深情厚意”的意思。

看着他这副嘴脸,我只觉得好笑,甚至觉得悲哀。

从前听别人说,夫妻之间只有吃到一起,才能过到一起。

于是,为了迎合他的口味,我逼着自己去吃那些油腻厚重的食物。

其实我天生肠胃弱,根本吃不得太过油腻之物。

每次陪他吃完这些所谓的“美味”,我都要偷偷喝下一大碗苦涩的消食汤,甚至半夜爬起来躲在净室里呕吐。

这些,他通通不知道。

后来有了涣儿,为了孩子的身体,我便再也没碰过这些东西。

这五年来,我无数次告诉他,我早已经改了口味,不再喜食油腻。

可他呢?

他从未将我的话放在心上,哪怕一次。

在他的记忆里,我还停留在那个为了讨好他而大口吃肉的卑微模样。

我看着那盘令人作呕的肘子,冷冷地说道:

“侯爷若是喜欢,自己享用即可,妾身实在无福消受。”

晨光熹微,透过雕花的窗棂,斑驳地洒在紫檀木桌上。

我低垂着眼帘,视线只在那碗冒着热气的白粥上流连。

汤匙触碰瓷碗,发出轻微的脆响,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顾宇珩在我对面坐下,刚才那番示好如同石沉大海,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若是往常,他定然早已拂袖而去,留给我一个决绝的背影。

可今日,他却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极力压抑着胸臆间翻涌的烦躁。

他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酱香浓郁的肉,重重地放在碗碟中。

“行,你不吃我吃。”

他咀嚼的声音有些大,仿佛在咀嚼着某种情绪。

“你也别总是拉着一张脸,大清早的,看着晦气。”

席间的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过了半晌,或许是为了缓和这份尴尬,顾宇珩偷偷觑着我的神色,斟酌着字句开口。

“昨日……确是我不对。”

他放缓了语调,试图找回几分往日的温情。

“挽月说她想看雪中寒梅,你知道的,她一向爱梅如命。”

“昨日那场雪下得难得,景致绝佳,她身子弱,我怎好忍心拒绝?”

“回来时路过聚香楼,便顺道去用了膳,这才晚归了些。”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我的反应,似乎期待我能流露出些许波动。

我机械地点了点头,声音平淡得激不起一丝涟漪:

“嗯,侯爷辛苦。”

顾宇珩原本准备好的满腹草稿,瞬间噎在喉咙里,话语一滞。

“你在生气?”他试探着问。

我茫然地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他,摇了摇头:

“没有啊。”

他紧紧盯着我,眉头不由自主地锁紧,嘴角也跟着撇了下来:

“若不是生气,为何这般冷淡?这不像你。”

我心头恍然,一丝苦涩在嘴角蔓延。

是啊,如果是从前,昨天和今天发生的桩桩件件,足以让我歇斯底里地发疯。

我会质问,会哭喊,会把满屋子的东西砸个稀巴烂。

这样的场景,自从林挽月那顶小轿抬进侯府后,便成了家常便饭。

每当那时,顾宇珩总是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

他看着我哭闹,眼中的厌恶毫不掩饰,仿佛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市井泼妇。

如今想来,那副嫉妒成性的模样,一定丑陋至极吧。

也难怪他越来越不愿意回这正院,宁愿去书房凑合,或者去林挽月那里寻求慰藉。

可现在,我是真的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都没有了。

心死如灰,大抵就是这般滋味。

“我并未生气,真的。”

我放下汤匙,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语气温和却疏离。

“时辰不早了,若是侯爷用好了,我便让人备水沐浴了。”

顾宇珩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亮,身子忽然凑了过来。

“夫人,不如我们一起……”

话音未落,他的手便要触碰到我的肩膀。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身避开,动作快得连我自己都有些惊讶。

“别了,妾身身子不适,正发着热。”

我低着头,避开他灼热的视线。

“别把病气过给侯爷,伤了侯爷的贵体。”

顾宇珩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包含了太多的情绪,有错愕,有愤怒,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珠帘被他带起的风撞得哗啦作响。

红豆在一旁急得直跺脚,眼眶都红了:

“夫人!您这是做什么啊!”

“侯爷好不容易来您院子里一次,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您怎么不留着他?”

“您把侯爷往外推,这下表小姐那边可又要得意了!指不定要怎么编排您呢!”

看着小丫头焦急的模样,我却只淡淡地笑了笑,重新端起那碗已经凉透的粥。

“由他们去吧。”

随后的日子,仿佛印证了红豆的担忧。

接下来的整整三日,顾宇珩果然没再踏入正院半步。

他像是在跟我赌气,又像是在故意做给我看,以此来惩罚我的“不识抬举”。

他日日都同林挽月腻在一起,赏雪看月,吟诗作对,好不快活。

府里的下人们都夹着尾巴做人,连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触了我这正室夫人的霉头。

毕竟若是换作以前,我此时早已大发雷霆,想尽办法也要冲过去把顾宇珩抢回来。

我会哭会闹,会把屋里所有名贵的瓷器砸个粉碎,以此来证明我在乎他,我爱他。

可这一次,正院里安静得可怕。

我只觉得清静,难得的清静。

我安安静静地喝药,看书,修剪花枝,连眉角都没抬一下。

窗外的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也不想要。

这一场无声的博弈,终究是他们先沉不住气。

到了第七日傍晚,残阳如血,将天边的云霞染得通红。

他们一同来了我院中。

两人刚从宫宴回来,身上还带着宴席上浓郁的酒气和甜腻的脂粉香,混杂在一起,有些刺鼻。

林挽月今日打扮得极艳。

一身绯红色的织锦斗篷,衬得她肤白胜雪。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发髻上那支新得的金步摇。

随着她盈盈下拜的步子,那步摇上的流苏晃得人眼晕,闪烁着刺目的金光。

那是宫里的赏赐,也是只有正妻才配享用的规制。

她一进门,纤细的手指便故意抚弄着那支步摇,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炫耀与挑衅:

“表嫂,你身子可大好了?今日宫宴实在热闹非凡,皇后娘娘还特意赏了这步摇给我呢。”

她走到我面前,微微俯身,那一双看似无辜的杏眼里,此刻满是得意扬扬。

“席间娘娘瞧着我和表哥坐在一起,还打趣说我们真是郎才女貌,天生般配呢。”

说完,她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一般。

慌忙抬手捂住嘴,做出一副受了惊的小鹿模样,怯生生地看向顾宇珩,又转头看向我。

“哎呀,表嫂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都是因为表嫂病着,表哥心疼你想让你好好静养,这才不得不带我去的。”

“我是怕表哥一人在宫宴上孤单,这才勉为其难陪着……”

这一套炉火纯青的“绿茶”说辞,若是放在从前,足以像利刃一样绞碎我的心。

我会觉得天都要塌了,觉得全世界都在背叛我。

顾宇珩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手里端着茶盏,轻轻吹着浮沫。

他的眼神却一直不动声色地偷觑着我。

他在等。

等我嫉妒,等我发疯,等我像个泼妇一样跳起来把林挽月赶出去。

而后,他便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我没有容人的气度,指责我心胸狭隘,误会了他和林挽月纯洁的兄妹之情。

这套把戏,他演了无数次,我也配合了无数次。

可今日,我只是觉得疲惫,连应付的力气都快没了。

我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目光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不起波澜:

“既然是皇后娘娘赏的,那便是妹妹的福气,好好收着便是,莫要辜负了娘娘的恩典。”

“咔哒”一声。

顾宇珩握着茶盏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

房间里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林挽月脸上的得意僵了一瞬,嘴角那抹嘲讽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回,似乎完全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顾宇珩轻咳一声,重重地放下茶盏。

瓷底重重磕在红木桌面上,发出刺耳的脆响,茶水溅出了几滴。

“你身子怎么样了?”

他语气生硬,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尴尬,显是没话找话。

我淡淡回道:“劳侯爷挂心,太医说了,还得静养些时日。”

顾宇珩似乎有些坐立难安,目光游移了一下,又急忙解释道:

“今日宫宴不过是些无聊的应酬,推杯换盏的没甚意思,带谁去都一样。”

“你既病着,不去也好,省得在那儿受累。”

若是以前,这种场合即使我病得起不来床,也会强撑着爬起来,涂上厚厚的脂粉,陪他赴宴。

我恨不得在所有人面前炫耀我们夫妻恩爱,琴瑟和鸣。

我会周旋在各府夫人之间,替他打点关系,替他挡酒,替他争面子,哪怕回来后大病一场也心甘情愿。

可如今听着这些解释,我只觉得好笑。

“侯爷说的是,妾身确实精力不济,多亏表妹代劳了,妾身感激还来不及。”

我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甚至还对着林挽月露出了一个客气而疏离的笑。

这一下,顾宇珩彻底愣住了。

他死死地看着我,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像是从来没认识过眼前这个女人一样。

那双曾经满是爱意、时刻追随着他的眼睛里,如今空空荡荡。

再也没了他的倒影,再也没了那炽热的光。

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烦躁与恐慌。

“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摩擦地面发出难听的声响。

他眉头紧锁,语气里满是压抑的怒火和不解。

“我都解释了,是因为你病了才带她去的!你也说了不生气!”

“现在这副半死不活、阴阳怪气的样子又是做给谁看?”

“是不是非要我和挽月给你赔礼道歉,跪在你面前,你心里才痛快?”

“我看,你就是看不惯挽月,恨不得我只围着你转才好!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妒了!”

林挽月见状,立马红了眼眶,眼泪说来就来。

她拉着顾宇珩的袖子,身子若柳扶风地颤抖着:

“表哥,你别怪表嫂,你不要为了挽月和表嫂吵架,都是挽月的错。”

“都是挽月不好,如果表嫂实在看不惯我,挽月这就离开侯府。”

“只是挽月父母早亡,身世飘零,身边也再没几个亲人,除了表哥这里,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说完,她掏出帕子,抽抽噎噎地拭泪,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顾宇珩心疼坏了,一把将她搂进怀中,轻声安慰,看向我的眼神更加冷厉。

看着眼前这一幕郎情妾意的戏码,我只觉得眼皮发沉,心累到了极点。

这种把戏,我真的看腻了,也演累了。

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穿过他们二人,直视着顾宇珩那双盛怒的眼睛。

“顾宇珩。”

我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他,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既然表妹如此得你心意,连皇后娘娘都称赞你们般配。”

我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那你便纳了林挽月为贵妾吧。”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惊雷落地。

听到“贵妾”二字,林挽月眼中那一抹狂喜几乎要溢出来,连哭声都忘了伪装。

顾宇珩的脸色却骤然黑沉如铁,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

“我看你是病得神志不清了,才会说出这种胡话!”

他狠狠将手中的茶盏拂落在地,碎片四溅。

“不可理喻!”

他起身便走,似乎多看我一眼都觉得厌烦至极。

林挽月急忙跟上,却在跨出门槛的那一刻,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她刚才的愧疚和怯懦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嘴角勾起一抹挑衅而恶毒的弧度,压低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表嫂既然大度,肯让我做贵妾。”

“那表嫂这侯府主母的位置,不如也一并让给我?毕竟,表哥的心在我这儿。”

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语气波澜不惊,仿佛在谈论天气:

“你若有本事,尽管拿去。”

林挽月冷笑一声,扭着腰肢,像只斗胜的孔雀般追了出去。

……

又过了几日,便是顾氏一族冬日祭祖的大日子。

风雪初停,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我带着女儿涣儿上了马车,车厢内烧着银霜炭,暖意融融。

顾宇珩随后也坐了进来,带着一身寒气。

马车摇晃着前行,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涣儿许久未见父亲,兴奋地赖在顾宇珩怀里,撒娇闹着要看翻花绳。

顾宇珩今日难得露了几分笑脸,笨拙地勾着红绳,逗得涣儿咯咯直笑,清脆的笑声洒满车厢。

一家三口,竟也有了片刻其乐融融的假象。

我靠在车壁上,看着这一幕,心中却是一片荒凉。

然而这温馨并未维持多久。

车队行至半路,一处荒僻的山道上,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那是林挽月坐的马车。

随行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跑来回报:

“侯爷!不好了!表小姐头疼得厉害,说是旧疾犯了,疼得在车里打滚,想见侯爷。”

顾宇珩手中的红绳一松,花绳散了。

他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焦急与担忧。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只觉得讽刺至极。

我想起那年我怀着涣儿,孕吐不止,难受得整夜睡不着,求他陪陪我,哪怕只是说说话。

他却背对着我,冷冷地丢下一句:

“我又不是大夫,看着你就能好了?”

“不过是我多陪了挽月一会罢了,你别总用这些无聊的苦肉计来算计我,令人作呕。”

如今林挽月不过是一句心口痛,哪怕有随行的大夫,他也坐不住了。

果然这手段无聊与否,全看谁在用,全看他在乎谁。

顾宇珩掀开车帘就要下车,冷风灌了进来,冻得涣儿瑟缩了一下。

他回头看了我和涣儿一眼,眉头紧皱,眼神里满是嫌弃:

“这马车宽敞且防风,地龙也烧得旺。挽月身子弱,受不得寒,那后面的马车太颠簸,我让人把她接过来。”

他顿了顿,语气不容置疑,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你带着涣儿去后面那辆车,或者先走一步。”

涣儿脸上的笑容僵住,小手抓着顾宇珩的衣摆,怯生生地喊了一声:

“爹爹……涣儿冷……”

顾宇珩却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一把拂开孩子的手:

“你们若是着急就先走!”

“反正你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既然不愿意照顾挽月,就别在这碍手碍脚!”

那一刻,我听到了心底最后一点温情碎裂的声音。

我揽过涣儿,没有争辩,没有哭闹,甚至连一个怨恨的眼神都没有给他。

我利落地抱着孩子下了车。

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打在脸上,生疼,像刀割一样。

涣儿吓得缩在我怀里,小声啜泣。

我带着涣儿上了另一辆简陋的马车,干脆地吩咐车夫:

“走。”

透过被狂风吹起的车帘,我最后看了一眼。

我看见顾宇珩正小心翼翼地将林挽月抱进那辆朱轮华毂的马车。

他宽厚的大手贴在她的额头上,神情专注而温柔地为她揉着,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

马车颠簸前行,我紧紧捂着涣儿的耳朵。

不让她听见外面那些刺耳的关切声,不让她听见她父亲是如何把温柔给了另一个女人。

等顾宇珩安抚好林挽月,慢悠悠赶到老宅时,天色已经大暗。

黑沉沉的夜幕压下来,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他在正厅环视一周,没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夫人呢?还没到?”

一旁的管家战战兢兢地回话,冷汗直流:

“回侯爷,夫人和小姐……一直未曾露面。”

“什么?!”

顾宇珩猛地一拍桌子,怒火中烧:

“祭祖乃是大事,列祖列宗都在看着!她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不就是让她换个车吗?多大点事!竟敢跟我耍性子到现在还不来!简直不可理喻!”

他气急败坏地在厅内踱步,全然忘了,正是因为他为了林挽月停下车队温存许久,才耽误了行程。

就在这时。

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凄厉至极的哭喊声,划破了夜空的宁静。

“侯爷!侯爷救命啊!”

顾宇珩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冰冷大手狠狠攥住。

剧烈的跳动撞击着胸腔,一种从未有过的不祥预感,顺着脊背瞬间爬满了全身。

他一把抓住红豆的肩膀,声音都在发颤:

“怎么回事?为何只有你一人?夫人呢?”

红豆早已哭成了泪人,那模样像是天塌了一般,整个人瘫软在地,手指颤抖着指向城外那片苍茫的荒野方向。

“侯爷……奴婢该死!奴婢陪着夫人和小姐坐车先行一步,谁知在那鬼见愁的黑风口,竟撞上了流窜作案的悍匪!”

红豆一边磕头,一边哭得撕心裂肺,声音嘶哑得几乎破了音。

“那伙贼人见财起意,穷追不舍,刀剑都砍在了马车辕上!”

“夫人为了护住年幼的小姐,拼死将奴婢和小姐推下马车求救,自己却夺过缰绳,驾着车引开了那群疯狗……”

顾宇珩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几乎停滞。

红豆伏在地上,额头磕出了血,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砸在顾宇珩的心上:

“奴婢亲眼看见……看见夫人她们连人带车,被逼到了绝路,最后……最后直接跳下了那万丈断崖!”

“什么?!”

这两个字刚出口,顾宇珩便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巨响,仿佛平地惊雷炸开。

天旋地转间,他身形猛地一晃,踉跄着后退数步,若不是扶住门框,怕是早已栽倒在地。

站在一旁的林挽月恰到好处地发出了一声惊呼。

她捂着嘴,眼中泛起盈盈泪光,一副受了惊吓的楚楚可怜模样:

“怎么会变成这样……天哪,表哥你先别急,千万要保重身子。”

她走上前,试图搀扶顾宇珩,柔声宽慰道:

“表嫂向来吉人自有天相,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这就吩咐下人去找,表哥你放宽心,说不定她们只是迷了路,待会儿就能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然而,顾宇珩此刻就像是失聪了一般。

他根本听不见林挽月的任何言语,那双原本清亮的眸子此刻布满了猩红的血丝。

他像一头受了伤发狂的野兽,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所有人,疯了一样冲进了漫天的风雪之中。

那天夜里,侯府所有的侍卫倾巢而出。

顾宇珩甚至不顾律法,动用了地方知府的所有关系,调集了数百人手。

无数火把将断崖下的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他亲自带着人,在荆棘丛生、乱石嶙峋的崖底,发了疯似的搜寻。

一天,两天,三天……

这一找,就是整整三个月。

顾宇珩整个人瘦脱了相,胡茬满面,如同行尸走肉。

可除了几片挂在枯枝上、早已干涸染血的衣角,以及那辆摔得粉碎、只剩残骸的马车,他一无所获。

绝望,像潮水一样一点点淹没了他。

身边所有的人,包括亲信、朋友,甚至林挽月,都在苦口婆心地劝他放弃,劝他立衣冠冢。

可顾宇珩却像是着了魔,魇住了一般。

他执拗地不肯相信,日复一日地在崖底翻找,哪怕双手被磨得鲜血淋漓也感觉不到痛。

直到最后,老夫人在府中以死相逼,谎称病危,这才将他强行唤回了京城。

顾宇珩失魂落魄地踏入侯府的大门。

夕阳如血,洒在正院那空荡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凄凉。

他站在门口,看着屋内熟悉的陈设,整个人仿佛被瞬间抽去了灵魂,只剩下一具空壳。

他从未觉得这间屋子是如此的空旷,冷清得让人心慌意乱,连呼吸都带着刺痛。

他颤抖着手,指尖缓缓抚过那张冰冷的红木梳妆台。

那是平日里,我最爱坐的地方。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娇俏的身影。

他想起曾经,我总是吵着闹着,非要他帮我画那时兴的远山眉,画不好便要撒娇耍赖。

他想起我也曾环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娇滴滴地唤他一声“夫君”。

他想起我也曾温柔似水,为他缝补衣衫,红袖添香,与他恩爱不疑,许下白首之约。

这一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是从林挽月进府的那一天?还是从他一次次为了“兄妹之情”忽略我的那一刻?

顾宇珩一时之间,竟有些神思恍惚,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忽然,他的目光凝固在了梳妆盒的一角。

那里,静静地压着一封未写完的信笺,纸角在微风中轻轻颤动。

他颤抖着展开信纸。

字迹娟秀,透着一股决绝的凄凉,那是我的笔迹,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字。

“顾宇珩,既你与表妹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这侯府主母之位,我便不占了。从此山水不相逢,死生不复见……”

哪怕是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这竟是一封未写完的和离书。

就像是我们之间这段充满了遗憾与裂痕的故事,注定没有结尾。

“死生不复见……”

顾宇珩喃喃地念着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钝刀,在他的心口反复割锯。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

“噗——”

一口鲜血再也压抑不住,猛地喷涌而出,染红了那张薄薄的信纸,如同雪地上盛开的红梅,触目惊心。

他眼前骤然一黑,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

而此时此刻。

千里之外,京郊一处不起眼却温馨雅致的农家小院里,正炊烟袅袅,岁月静好。

我正坐在烧得暖烘烘的红泥小火炉旁,手里拿着红纸,耐心地教涣儿剪窗花。

那日,我的确是遇到了劫匪。

但不过是二三流寇,几个只会虚张声势的毛贼,轻易便被我早先安排的护卫打发了。

只是,这实在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我便顺水推舟,借势让红豆配合我,做了一出惊天动地的“好戏”。

这几年来,我掌管侯府中馈,表面上贤良淑德,实则早就一点点将自己的嫁妆变现。

我又利用前世的记忆,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外投资铺子,赚了不少银子。

如今,我手里捏着大把的地契和银票,每一张都是我未来的底气。

便是这辈子都不回那个糟心的侯府,也足以让我们母女二人下半辈子衣食无忧,逍遥快活。

涣儿笨手笨脚地剪坏了一只兔子,有些懊恼地抬头,眨巴着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问我:

“娘亲,我们真的不回去了吗?以后都不回那个大房子了吗?”

我放下手中的剪刀,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柔声问道:

“这里不好吗?在这里,没人惹娘亲生气,也没人会让涣儿受委屈,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涣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小脑袋,随即又垂下眼帘,有些犹豫:

“可是……爹爹他……”

我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心里正盘算着该用什么借口来解释那个“死人”。

涣儿却突然抬起头,冲我露出了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像是想通了什么大事:

“反正爹爹也只会陪着那个爱哭的表姑,从来不陪涣儿!涣儿只要一直陪着娘亲就好了!”

听到这话,我不由得鼻尖一酸,心里既欣慰又酸涩。

我伸出手,将这小小的身躯紧紧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轻声道:

“好,娘亲和涣儿,永远在一起。”

这样的日子,悠闲、自在,充满了烟火气。

转眼间,又是半年光阴匆匆而过。

直到那个午后,原本平静的院门被人猛地推开。

巨大的声响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顾宇珩,那个我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的男人,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门口。

他显然是一路不眠不休、狂奔而来的。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衣冠楚楚的小侯爷,此刻发髻散乱,衣衫上沾满了尘土与草屑。

那双曾经总是含着多情的桃花眼,如今布满了红血丝,眼窝深陷,整个人憔悴不堪,仿佛老了十岁。

在他身后,跟着一脸惊慌失措、跑丢了鞋子的林挽月。

还有被他死死拽着手腕,此刻满脸愤恨、却又不得不带路的红豆。

原来,是他终究起了疑心,暗中跟踪了回城采购的红豆,这才顺藤摸瓜查到了这里。

当看到我和涣儿完好无损、安然无恙地坐在院中晒太阳时。

顾宇珩那双早已如死灰般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了近乎疯狂的狂喜光芒。

那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让他浑身都在剧烈颤抖。

“夫人!涣儿!”

他哽咽着大喊一声,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

下一秒,他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张开双臂,想要将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狠狠拥入怀中,揉进骨血里。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没事!老天有眼!这段日子我快疯了……”

然而。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我衣袖的那一刻。

我面无表情地侧身一避,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迟疑。

我用一种全然陌生、甚至带着几分警惕和疏离的眼神看着他,冷冷开口:

“这位公子,请自重。”

顾宇珩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维持着那个拥抱的姿势,显得滑稽又可悲。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中满是错愕与恐慌:

“夫人……你在说什么?我是宇珩啊!我是你的夫君顾宇珩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眼中透着清澈的疑惑:

“公子怕是认错人了。民妇之前遭遇意外伤了头,以前的旧事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并不记得认识公子这号人物。”

说着,我的目光轻飘飘地越过他僵硬的身体,落在了气喘吁吁追上来的林挽月身上。

随后,我嘴角扬起一抹得体却客套的微笑,仿佛在看一对陌生的过客:

“这位便是尊夫人吧?瞧着二位真是郎才女貌,璧人一双,倒是天生一对。”

这一声“尊夫人”,每一个字都像是两记响亮至极的耳光。

狠狠地、不留情面地扇在了顾宇珩和林挽月的脸上。

林挽月的脸色瞬间煞白,身形摇摇欲坠,仿佛被人抽去了脊梁。

顾宇珩更是如遭雷击。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猛地回头看了一眼林挽月,眼中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厌恶与惊慌。

紧接着,他又转头看向我,声音都在剧烈颤抖,甚至带上了几分祈求:

“不是的……夫人,你别胡说!你听我解释!”

“她不过是我寄住在府中的远房表妹而已,怎么能和你相提并论?你才是我的正妻,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啊!”

听到这话,林挽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她凄厉地喊道:

“表哥!你怎么能这么说?你说过会照顾我一生一世,会给我一个归宿的……”

顾宇珩此刻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暴怒地冲着她吼道:

“住口!我不许你再胡言乱语!”

“那时候……那时候我以为夫人真的出事了,我想着替她照顾孤苦无依的亲戚!现在夫人就好端端地在这里,你怎么敢咒她!”

吼完,他慌乱地看向我,眼神里满是卑微的祈求和恐惧。

他生怕我误会一分一毫,生怕我再转身离去。

看着这出狗咬狗的戏码,我心里没有半分波澜,只觉得好笑。

我故作惊讶地掩住嘴唇,眼中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鄙夷:

“哎呀,原来这位姑娘还没名分呢?”

“公子既然许了人家姑娘一生一世的归宿,哪怕是纳为贵妾也是好的,怎能让人家姑娘没名没分、不清不楚地跟着?”

“我看这位姑娘对公子情深义重,这一路追随也不容易,公子切莫辜负了佳人一片痴心才是。”

说完,我脸色骤然一沉,原本的客套瞬间化为冰霜,直接下了逐客令:

“寒舍简陋,容不下二位贵客这尊大佛。若是没事,请自便吧!”

顾宇珩被我冷漠的态度刺得体无完肤。

他感觉心脏像是被万箭穿心,痛得无法呼吸。

他张着嘴想解释,想说不是那样的,想说他爱的只有我。

可被我那如同看陌生人一般的冰冷眼神逼视着,他竟步步后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终。

他连同那个哭哭啼啼、丢人现眼的林挽月一起,被早已按捺不住怒火的红豆,拿着扫帚毫不留情地推出了院门。

“滚!都给我滚远点!”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然而,顾宇珩并没有离开。

自那天起,他便像是疯魔了一般,彻底不要了侯爷的脸面。

他日日夜夜守在我家院门口,像个赶不走的门神。

今日送来京城最名贵的珠宝首饰,明日送来御膳房最精致的糕点。

甚至还有我曾经随口提过一句、早已绝迹的名家字画,不知他费了多少周折才寻来。

他像个情窦初开、不知所措的毛头小子,小心翼翼地讨好我,笨拙地展示着他的真心。

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当年,他站在太傅府门口,风雨无阻求娶我的时候。

那时候的我,满心欢喜,视若珍宝,以为遇到了良人。

可如今,看着这一切,我只觉得厌烦,觉得恶心。

我已经给过他很多次机会了,无数次暗示,无数次隐忍。

可他从不珍惜,一次次将我的真心踩在脚下。

或许只有在彻底失去后,人才会懂得什么叫追悔莫及吧。

见我软硬不吃,对他送来的东西看都不看一眼。

顾宇珩便试图改变策略,从涣儿身上下手。

他不知从哪弄来了一个涣儿曾经最喜欢的拨浪鼓,像个市井无赖一样蹲在墙角。

看到涣儿出来,他立刻堆起满脸讨好的笑,卑微地哄着:

“涣儿,你看,爹爹给你买了新玩具,还有刚出锅的糖葫芦,可甜了。”

“涣儿乖,你叫我一声爹爹好不好?爹爹带你骑大马。”

涣儿正帮我晾晒着刚刚采回来的草药。

闻言,她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墙角那个狼狈的男人。

那眼神,那神态,像极了如今绝情的我。

“叔叔,我已经长大了,早就不玩拨浪鼓那种小孩子的玩意儿了。”

涣儿的声音清脆悦耳,如同玉珠落盘,却字字诛心,不留情面。

“而且,我有娘亲就够了,我不需要爹爹。”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顾宇珩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后寸寸皲裂。

他手中的拨浪鼓,“啪嗒”一声,无力地掉落在了满是尘土的地上。

午后的庭院静得可怕,只有风卷落叶的沙沙声。

那一声压抑的抽噎,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像是某种易碎品骤然崩裂。

顾宇珩整个人僵在原地,如同被抽去了脊梁。

他那宽阔的肩膀,此刻正剧烈地颤抖着,显出从未有过的狼狈。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虚空,落在涣儿身上。

那双平日里总是透着威严与冷漠的眸子,此刻却布满了猩红的血丝。

那个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侯爷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彷徨无措、甚至带着几分孩童般惶恐的男人。

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来的:

“涣儿……爹爹真的知错了。”

“从今往后,爹爹哪儿也不去,只守着你和娘亲,寸步不离,好不好?”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心中却再无波澜,只有一片荒芜后的死寂。

我神色淡漠地走上前,将一脸懵懂的涣儿护在怀中。

那是母兽护崽的本能,也是我对他竖起的最后一道高墙。

我冷冷地看着他,再度下了逐客令:

“侯爷,请自重。”

“我也说最后一次,往后余生,请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清静。”

那一瞬间,顾宇珩眼中的光亮寸寸灰败。

自那日不欢而散后,顾宇珩确实没有再登门纠缠。

但他并没有消失。

他像是一个执拗的幽灵,徘徊在我和涣儿生活的边缘。

清晨推窗,能看见远处树下那个伫立的身影。

傍晚归家,能察觉到身后不远不近跟随的脚步。

我只当自己瞎了,聋了。

我带着涣儿,在这山野之间,过着我们来之不易的小日子。

一场秋雨过后,山路变得泥泞不堪,像是涂满了一层滑腻的油脂。

为了给涣儿寻一味止咳化痰的紫灵草,我咬牙背起竹篓,冒险爬上了半山腰。

山风湿冷,吹得人衣衫尽湿。

就在我探身去够岩缝中那株草药时,脚下的泥土突然松动。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溢出唇齿。

失重感瞬间袭来,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

而在我身后,便是乱石嶙峋、深不见底的沟壑。

若是摔下去,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绝望闭眼的瞬间,预想中粉身碎骨的剧痛并没有降临。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有力的臂膀横空出现,死死地箍住了我的腰身。

巨大的惯性带着我们两人一同滚进了路旁茂密的草丛。

荆棘划破衣衫,草叶扫过脸颊。

在天旋地转中,一股熟悉到刻骨铭心的气息瞬间包裹了我。

那是淡淡的松木香,混杂着令人安心的皂角味。

是顾宇珩身上的味道。

那是曾经让我魂牵梦萦,如今却只想逃离的气息。

那一刻,惊魂未定的本能压过了理智。

在察觉到他用左臂护住我头部的瞬间,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顾宇珩!快松手!你左肩有旧伤,受不得重力!”

空气,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

连山间的风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原本还一脸紧张、上下查看我是否受伤的顾宇珩,动作猛地僵住了。

他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维持着半跪的姿势,一动不动。

渐渐地,他缓缓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我。

那双眸子里,震惊、错愕、难以置信,最终全部化为了即将溢出来的狂喜。

那种失而复得的狂喜,让他连声音都在发颤,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夫人……”

“你……你都想起来了?是不是?”

他眼眶通红,声音哽咽,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你知道我是谁了,对不对?你没有忘记我!”

我心头猛地一跳,像是漏了一拍。

看着他那双瞬间亮起的眼睛,我知道,这出戏,再也演不下去了。

伪装的面具一旦裂开缝隙,就再也无法弥合。

我深吸一口气,一把推开他,冷冷地站起身。

我不去管身上沾染的草屑和泥土,只是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裙摆。

动作冷静得近乎绝情。

我抬起头,目光清冷地直视着他,字字清晰:

“是,顾宇珩,我没失忆。”

“从始至终,我都清醒得很。”

“我记得你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侯爷顾宇珩,也记得我是那个在侯府耗尽青春的顾夫人。”

顾宇珩闻言,眼中迸发出巨大的希冀。

他跌跌撞撞地想要来拉我的手,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夫人……”

然而,他的手还未触碰到我的衣袖,就被我一脸厌恶地避开了。

那避之唯恐不及的动作,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

“但是我不想认你了。”

我不带一丝感情地看着他,声音比这秋日的山雨还要凉薄:

“不是因为忘了,而是因为我不想要你了。”

这句话,宛如利刃,精准地刺入他的心脏。

顾宇珩原本因激动而泛红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眼眶通红,站在那里,像个做错事却不知如何弥补的孩子,手足无措。

“夫人……别这样说,求你别这样说。”

“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我以前混蛋。”

“可是……可是我们毕竟有五年的夫妻情分啊!”

他急切地想要寻找我们之间的羁绊,声音都在发抖:

“还有涣儿,她是我们的骨肉啊,你怎能说断就断?”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哪怕就一次,我发誓,我一定不会再辜负你了。”

“夫妻情分?”

我咀嚼着这四个字,只觉得无比荒谬。

我轻轻挣开他试图再次伸过来的手,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冷笑:

“顾宇珩,你的记性真是不好。”

“你所有的情分,所有的温柔,所有的耐心,不都给了林挽月吗?”

“在那五年里,在这个拥挤的侯府里,哪里还有半点情分,是留给我和涣儿的呢?”

看着他逐渐灰败的眼神,我心中的积怨如洪水决堤。

“你如今这般痛苦煎熬,甚至低声下气地来求我,真的是因为爱我吗?”

我摇了摇头,目光如炬,直刺他的灵魂深处:

“不,你不是爱我。”

“你只是不习惯了。”

“你习惯了我像个影子一样围着你转,习惯了我为你打理好侯府的一切琐事。”

“你习惯了无论你何时回头,我都在那里等你,对你无微不至的好。”

“当我真的消失了,当你发现茶是凉的,衣是旧的,当你发现你的生活乱了套,你才慌了。”

“这不是爱,顾宇珩,这是自私。”

“这是你因为生活失控而产生的不甘心。”

瞬间,顾宇珩的身体晃了晃,像是站立不稳。

他惨白着一张脸,不住地摇头,试图辩解: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我已经把表妹……不,我把林挽月赶走了!”

他急切地看着我,像是要献宝一般,语无伦次地说道:

“就在昨日!我已经让人把她送去了城外最偏远的庄子。”

“我下了死令,没我的允许,她这辈子都别想回京城一步!”

他红着眼,近乎哀求地看着我: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你,真的只有你。”

“只要你肯跟我回去,以后侯府只有你一位女主人,再也没有旁人。”

“我会加倍补偿你,也会加倍疼爱涣儿,把以前亏欠你们的都补回来,好不好?”

看着他这副卑微乞求的模样,我心中没有一丝动容,只觉得无比讽刺。

曾经,我是那么渴望他能看我一眼,哪怕只是分给我一点点的关怀。

可是,他一次次地让我失望,一次次地将我的尊严踩在脚下。

现在这份迟来的深情,又是演给谁看呢?

人心凉了,是捂不热的。

我满眼失望地看着他,长叹了一口气:

“顾宇珩,你到现在还是不懂。”

山风呼啸,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

“赶走林挽月,这就算是对我的补偿了吗?”

“难道在你的心里,我真正恨的,仅仅是她一个人吗?”

我嗤笑一声,一步步向他逼近。

每走一步,我就将积压在心底多年的委屈,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你还记得涣儿三岁那年生辰吗?”

顾宇珩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躲。

我自顾自地说道:

“那天,我亲自下厨,准备了一桌子她爱吃的菜。”

“涣儿穿着新衣裳,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从日落等到月升,又等到天亮。”

“哪怕你派个小厮回来传个话呢?哪怕你说一声你有事回不来呢?”

“可你没有。”

我的声音有些哽咽,却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

“那一晚,你正陪着林挽月在护城河边放花灯。”

“只因为她随口说了一句,从未见过京城的灯会,想去看看热闹。”

“你为了博红颜一笑,把你的亲生女儿忘到了九霄云外。”

顾宇珩张了张嘴,喉结滚动,想要解释什么。

可话到嘴边,却发现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最终只能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我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眼泪终究还是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但我眼中的温度,却降到了冰点。

“还有那次,我染了风寒,高烧三日不退。”

“我烧得迷迷糊糊,只想喝一口热粥,只想有个人在身边递杯水。”

“可你在哪里?”

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质问道:

“你那时正在书房,红袖添香,陪着林挽月作画。”

“我去求你,却被你的小厮拦在门外。”

“你甚至隔着门嫌弃我,说我病得不是时候,扰了你们吟诗作对的雅兴。”

“你说她是孤女,身世凄苦,孤苦无依,需要人疼,需要人爱。”

“那我呢?”

“我就因为是你的发妻,就活该被你扔在一边自生自灭吗?”

“我就活该看着我的丈夫,把所有的耐心、温柔和爱意,都毫无保留地给另一个女人吗?”

一阵长久的沉默。

只有山间的风声,像是在替我呜咽。

我深深叹了口气,眼里的光亮彻底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顾宇珩,这一次,是我和涣儿命大,也是运气好,才从那些凶神恶煞的劫匪手中活了下来。”

“可若是我们没这么幸运呢?”

“若是那刀再偏一寸,我们早已是荒野枯骨。”

我看着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决绝:

“我已经为你死过一次了,那条命,算是还清了你给的名分。”

“顾宇珩,放过我吧,就算我求你了。”

我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尖刀。

刀刀见血,狠狠扎进顾宇珩的心窝,将他的心脏搅得血肉模糊。

他像是被人突然抽去了全身的骨头,整个人颓然地靠在身后的古树干上。

原本挺拔如松的身躯,瞬间佝偻了下去,透着一股迟暮的苍凉。

两行清泪,顺着他刚毅的脸颊滑落。

滴进脚下的泥土里,瞬间消失不见。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明白。

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就像这落地成泥的眼泪,再也收不回去了。

拼不回去了,无论他如何努力,都回不到过去了。

“好……”

过了许久,他终于开口。

声音沙哑破碎,像是喉咙里含着一口血,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痛彻心扉。

“我……放你走。”

他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了那张早已被他捏得皱皱巴巴的纸。

那是我留给他的和离书。

他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死死地捏着那张纸,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但最终,他还是松开了手。

那一瞬间,他仿佛老了十岁。

“多谢。”

我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却觉得它重若千钧。

那一刻,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背负半生的枷锁。

几日后,宇珩渡口。

深秋的江风凛冽刺骨,吹得人衣衫猎猎作响。

漫天的芦花被风卷起,像是一场盛大的飞雪,迷乱了行人的眼。

在拿到和离书的那一刻,我便没有丝毫犹豫。

我变卖了那处寄身的小院,收拾了细软,带着涣儿登上了南下的客船。

江南烟雨,水乡温柔。

那里,才是我和涣儿该去的地方,是我们新生活的开始。

船夫吆喝着解开了缆绳,粗糙的麻绳在木桩上摩擦出沉闷的声响。

船身随着江水的波浪轻轻晃动,离岸边越来越远。

就在这时,岸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马蹄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透着一股令人心惊的慌乱。

“吁——”

马还没停稳,一道身影便跌跌撞撞地冲到了岸边。

是顾宇珩。

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的威严仪态。

他的发冠歪斜,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前。

脚上的鞋跑掉了一只,他也浑然不觉,赤着一只脚踩在尖锐的碎石滩上。

他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满是泥泞的岸滩上。

冲着那艘渐渐远去的船只,撕心裂肺地大喊:

“夫人!涣儿!别走!”

“求求你们,别丢下我!”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啊!”

“你们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那凄厉的哭喊声,穿透了江风,回荡在空旷的江面上。

周围候船的旅人纷纷侧目,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对着那个跪在泥地里、狼狈不堪、哭得像个被遗弃的孩子般的男人指指点点。

谁能想到,这狼狈如狗的男人,就是京城那位曾经不可一世、风光无限的侯爷。

侍女红豆有些不忍心,她犹豫着看向我,小声说道:

“夫人,侯爷他……或许是真的知道错了。”

“您看他都这样了,要不要……”

我摇了摇头,打断了她未尽的话语。

我只是沉默地站在船头,任由江风吹乱我的发丝。

我看着岸边那个身影。

那个曾经让我爱入骨髓,让我视若神明的男人。

如今,在我的眼中,却只觉得无比陌生,甚至有些可怜。

船越行越远,他的身影也越来越小。

直到化作江边一个模糊的黑点,再也看不清。

我转过身,不再去看那一抹令人心碎的风景。

我紧紧抱住了怀里的涣儿,没有回头。

我的声音平静而坚定,随着江风飘散:

“别看了,回舱吧。”

“外面风大,小心着凉。”

船行江心,水波荡漾。

滔滔江水将所有的爱恨情仇,都隔绝在了那茫茫的烟波之后。

宇珩渡口,渡人渡船。

却终究,渡不过那早已死去的“宇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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