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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本是道 (溺水的珠子)有声小说_佛本是道全集_念音听书网

摘要:张三丰百年修为从何而来?你看看他师父的来历,从中可以窥探一二那年秋风刚起,我爸下锅了十只肥硕的青蟹,可端上桌的,却只有四只。一盘螃蟹,红澄澄地卧在白瓷盘里,像几块烧红的炭,烤得一屋子人心里都滚烫发慌。我爸周立信,解下那条洗得发白的围裙,往桌角一扔,两只手上还沾着姜末的香气。他沉着脸,目光像探照灯一样…
张三丰百年修为从何而来?你看看他师父的来历,从中可以窥探一二

那年秋风刚起,我爸下锅了十只肥硕的青蟹,可端上桌的,却只有四只。一盘螃蟹,红澄澄地卧在白瓷盘里,像几块烧红的炭,烤得一屋子人心里都滚烫发慌。

我爸周立信,解下那条洗得发白的围裙,往桌角一扔,两只手上还沾着姜末的香气。他沉着脸,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我、我妈宋玉梅、我姐周晓燕和姐夫高明远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那束灼人的光定在了我的身上。

“周安,”他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池塘,“还有六只呢?”

我没作声,低头拨弄着碗里的米饭,那白花花的米粒仿佛变成了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我。空气凝固了,连墙上挂钟的滴答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问你话呢!哑巴了?”我爸的嗓门猛地拔高,手掌“啪”地一声拍在桌上,盘子里的螃蟹都跟着跳了一下。

我姐赶紧打圆场:“爸,你小点声,安子肯定有他的道理。”

“道理?他有什么道理!”我爸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他指着我的鼻子,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我问你,那六只螃蟹,是不是给你拿去一起下葬了?”

这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直直插进我的心口。我猛地抬起头,迎上他那双喷火的眼睛。那一刻,所有的委屈、不甘、压抑了许久的愤懑,全都涌了上来。那六只螃蟹的去向,成了一个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一个横亘在我们父子之间,比桌上这道鸿沟还要深的裂痕。我知道,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这个家,也似乎在那一刻,被这六只消失的螃蟹,劈成了两半。

时间倒回三个小时前,我提着那个渗着水渍的黑色塑料袋,推开了家门。袋子里,十只大青蟹正张牙舞爪,互相挤兑着,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秋风里的这点凉意,丝毫没影响它们的活力。

“妈,我回来了。”我换着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快。

我妈宋玉梅从厨房里探出头,系着碎花围裙,手里还拿着一把青菜。她看到我手里的袋子,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满了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哎哟,安子回来了。你这孩子,又乱花钱。这得多少钱一斤啊?”

“没多少,朋友送的。”我撒了个谎。这螃蟹是我用兜里最后几张票子买的,在菜市场磨了半天嘴皮子才敲定的价。自从上个月我所在的机械厂效益滑坡,最后一批合同工被“优化”后,我就成了个无业游民。这事儿我没敢跟我爸说,只跟我妈透了个底。我爸那脾气,知道了非得把我骂个狗血淋头不可。

他一辈子都在那家厂里当钳工,从学徒干到老师傅,手上那功夫,方圆几十里都找不出第二个。他总说,人得有门手艺,手艺就是铁饭碗。我子承父业,也进了厂,虽然没他那份天赋和耐心,但也算安稳。可这年头,铁饭碗也会生锈,甚至会碎。

“你爸在里屋拾掇他那些宝贝疙瘩呢。”我妈接过袋子,往厨房走,嘴里絮叨着,“晚上你姐和明远也过来,正好,今天大家都有口福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姐夫高明远,在一家外贸公司当主管,是我们这个普通工人家庭里飞出的“金凤凰”。每次他来,我爸脸上的笑容都格外灿烂,话里话外都是对他的夸赞,顺带着,总要不轻不重地敲打我几句。今天这节骨眼上,我更不想见他。

我走进里屋,我爸周立信果然戴着老花镜,正用一块沾了机油的棉布,仔细擦拭着一把老旧的游标卡尺。那卡尺的铜质刻度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一件传世的古董。他头也没抬,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这就是我们父子间的常态。他像一座沉默的山,威严、固执,而我,是山脚下那棵总也长不成他期望样子的树。我们之间隔着一层雾,看得见彼此,却总也走不近。

“爸,晚上我姐夫他们过来。”我没话找话。

“听见了。”他放下卡尺,又拿起一把锉刀,用手指轻轻抚过刀刃上的纹路,那神情,比对我这个儿子还要专注温柔。“你呢?最近厂里怎么样?没给你师父老钱丢人吧?”

他口中的老钱,是带我入行的钱师傅,也是他当年的师兄弟。我心里一紧,含糊地应道:“还行,就那样。”

他没再追问,只是淡淡地说:“手艺人的脸,都在活儿上。活儿干得漂亮,走到哪儿腰杆都挺得直。”

我听着这话,脸上一阵发烧。我的活儿,已经没了。我的腰杆,也快挺不直了。我买这十只螃蟹,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想抓住一根稻草,想在家人面前,尤其是在我爸面前,证明我还没沉底,我还能扑腾几下,还能给这个家带来一点节日的喜气。

我走出房间,厨房里传来我妈欢快的声音:“安子,你爸最爱吃葱姜炒蟹,你姐喜欢吃咸蛋黄的,明远口味清淡,给他留两只清蒸……”

我听着,心里五味杂陈。这个家,每个人的喜好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唯独我的位置,好像越来越模糊了。

晚饭的准备工作,成了我爸的个人秀。他把我妈“赶”出厨房,自己系上围裙,像个即将登台的大将军。厨房那个不大的空间,瞬间变成了他的领地。

“你出去吧,帮不上忙还碍手碍脚。”他对我也是同样的说辞。

我没走,就靠在门框上看着。我爸做菜,和他做钳工活儿一样,讲究个章法和精细。洗螃蟹,他不用刷子,而是用一根旧牙刷,把蟹壳的每一条缝隙都刷得干干净净。他说,脏东西藏在细节里,做活儿和做人一个道理,不能马虎。

然后是拆蟹。一把小小的剪刀,一把尖嘴钳,在他手里使得出神入化。蟹腿、蟹钳、蟹身,三下五除二就分解开来,摆在盘子里,整整齐齐,像等待检阅的士兵。那十只螃蟹,被他分成了三拨。最大最肥的四只,他准备用最传统的葱姜炒法,那是他的拿手好菜,也是他自己的最爱。另外三只,他裹上了咸蛋黄,准备下锅油炸。最后三只,个头稍小但同样生猛,他拿了个小蒸笼,底下铺上几片紫苏叶,说是给姐夫清蒸,去腥提鲜。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只有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抽油烟机“呼呼”的轰鸣声。我看着他略微佝偻的背影,那件蓝色的确良工作衫的领口已经磨得起了毛边。他的手,那双能把冰冷的钢铁打磨出镜面光泽、能将零件的误差控制在毫厘之间的手,此刻正灵巧地处理着这些张牙舞爪的生物。

这双手,曾在我小时候,把我高高举过头顶。也曾在我调皮捣蛋时,毫不留情地落在我的屁股上。更多的时候,这双手上总是沾满洗不掉的黑色油污,带着一股铁锈和机油混合的、独属于他的味道。我曾经很崇拜这双手,觉得它无所不能。但随着我长大,这双手仿佛也筑起了一道墙,把我隔绝在外。

“愣着干什么?把姜切了。”他突然回头,递过来一块老姜。

我赶紧接过,拿起菜刀。可我切出的姜片,厚薄不均,歪歪扭扭。他瞥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像拧了个疙瘩。“起开。”他一把夺过菜刀,自己上手。只见他手腕一抖,刀锋在砧板上发出“笃笃笃”的清脆声响,又快又匀,眨眼间,一堆薄如蝉翼的姜片就码放整齐了。

他没看我,但那不屑的眼神和撇起的嘴角,比任何一句责骂都让我难受。在他眼里,我大概就是这样,干什么都毛手毛脚,一塌糊涂。连切个姜,都比不上他。

就在这时,我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我掏出来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我走到阳台,按下了接听键。

“喂,是周安吗?”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而虚弱的声音。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钱师傅?是您?”

“是我……”钱师傅的声音带着喘,像是费了很大力气,“不好意思啊,小安,打扰你了。我……我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钱师傅,我爸的师兄弟,我的授业恩师。他一辈子没结婚,无儿无女,退休后一个人住在厂区的老宿舍楼里。以前我上班的时候,还时常去看看他,给他带点吃的用的。自从我离职后,心里有愧,就没再好意思登门。

“师傅,您怎么了?听声音不太对劲。”我心里一紧。

“没事,老毛病了,哮喘。这两天降温,犯得厉害了点。”他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小安啊,我就是……闻到邻居家在烧螃蟹,馋了。好久没尝过那鲜味儿了。我就……我就想起你了,你小子以前总说,等发了工资就请我吃顿好的。”

他的话像一根针,轻轻地,却精准地扎在我心上最软的地方。我想起刚进厂时,什么都不懂,是他手把手地教我用钻床,磨刀具。我操作失误,弄坏了昂贵的零件,是他替我扛下了所有责骂,自己掏钱赔偿。他总说:“我们这行,错一点,就是天大的事。但人不是机器,总会犯错,只要肯学,肯改,就是好样的。”

他对我,比我亲爸还要耐心。

挂了电话,我站在阳台上,晚风吹得我有些发冷。我回头看看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背影,再想想电话里那个孤独老人的喘息声,心里像压了两块大石头。我兜里已经没钱再去买一份螃蟹了。我的目光,落在了灶台上那几盘已经处理好的蟹块上。一个念头,疯狂地冒了出来。

我姐周晓燕和姐夫高明远是踩着饭点到的。姐夫手里提着两瓶包装精美的红酒,我姐则拎着一袋进口水果,一进门就满屋子飘香。

“爸,妈,我们回来啦!”我姐的声音总是那么清亮。

我爸立刻从厨房里迎了出来,脸上的严肃瞬间融化,换上了难得一见的笑容。“明远来了,快坐,快坐。晓燕也是,回来就回来,还买这么多东西。”

“爸,这是明远特意给您挑的酒,说您平时喝点对身体好。”我姐把东西放下,亲热地挽住我妈的胳膊。

高明远穿着一身得体的休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笑着对我说:“周安也在家啊,最近怎么样?”

他那句“也在家啊”,听在我耳朵里,总觉得有点刺耳。我勉强笑了笑:“挺好的,姐夫。”

“好就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就径自走到我爸身边,开始聊起了什么国际经济形势,什么行业动态。我爸听得连连点头,眼神里满是赞许。我像个局外人,插不上一句话,索性躲回厨房帮我妈端菜。

饭菜陆续上桌,红烧肉,清蒸鱼,油焖笋……满满当当一大桌。我妈的手艺还是那么好,香气扑鼻。大家围坐下来,气氛看起来其乐融融。

“来,明远,尝尝爸的手艺。”我妈给高明远夹了一筷子鱼肉。

“谢谢妈。”高明远举起酒杯,“爸,我敬您一杯。祝您身体健康。”

“好好好。”我爸高兴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脸颊泛起红光。他放下杯子,看着高明远,满意地说:“还是明远有出息,不像有些人,干什么都稀松平常。”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我。我心里那股熟悉的憋闷感又涌了上来。我埋头扒饭,假装没听见。

我姐似乎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赶紧岔开话题:“爸,今天不是还有螃蟹吗?我最馋您做的葱姜炒蟹了。”

“别急,压轴大菜,马上就来!”我爸得意地一笑,起身走向厨房。

所有人的期待都集中在了那道菜上。我知道,暴风雨就要来了。就在刚才,趁着他们聊天,我做了一件“大逆不道”的事。

我找了个最大的保鲜盒,手脚飞快地将我爸分好的三份螃蟹,每一份都匀出了两只。葱姜炒的那份,我挑了两个最大的;咸蛋黄的那份,我拣了两个最完整的;连准备清蒸的那份,我也拿了两只。一共六只,满满当当装了一盒。我把盒子塞进一个布袋里,趁着下楼扔垃圾的功夫,一路小跑,送到了钱师傅家的楼下。

我给他打了电话,让他开门。我没上楼,只把袋子递给他,哑着嗓子说:“师傅,刚出锅的,还热乎,您趁热吃。我家里还等着开饭,我先走了。”

钱师傅提着袋子,站在楼道昏暗的灯光里,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冲我摆手。我没敢看他的眼睛,转身就跑了回来,心脏“怦怦”直跳,像做了贼。

现在,我爸端着那个明显分量不足的盘子从厨房走出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尖上。

“螃蟹来咯!”

我爸的吆喝声里透着一股子献宝似的骄傲。但当他把盘子“当”地一声放在桌子中央时,那骄傲就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盘子里,只有四只螃蟹。孤零零的,显得那白瓷盘子格外空旷。

“咦?怎么就这么点?”我姐最先发问,她探过头,用筷子拨弄了一下,“爸,你不是买了十只吗?我跟安子回来的时候还看到了。”

我爸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红润变成了铁青。他没回答我姐,一双眼睛像鹰隼一样,死死地锁住了我。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我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看看我爸,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姐夫高明远则不动声色地放下了筷子,端起酒杯,一副看戏的姿态。

然后,就发生了开头那一幕。我爸的质问,我姐的圆场,以及最后那句淬毒的“那六只跟你一起下葬了”。

那句话,彻底引爆了我。

“对!”我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我迎着他的目光,第一次没有躲闪,“就是给我自己准备的!怎么了?反正我在你眼里,不就是个废物吗?厂子倒了,工作没了,我就是个没用的东西!我吃几只螃蟹,你都觉得是浪费,对不对?”

我把积压在心底所有的怨气和自卑,都化作了嘶吼。我失业了,我没用了,我连给我爸买几只螃蟹让他高兴一下的资格都没有了。在他眼里,我花钱买螃蟹,就是不务正业,就是败家。

“你……你说什么?”我爸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激烈地反抗,他气得嘴唇都在哆嗦,指着我的手抖个不停,“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工作没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敢瞒着我?你还有脸在这里跟我嚷嚷?”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告诉你让你骂我?让你拿我跟姐夫比?周立信,我告诉你,我就是没出息,我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你满意了吗?”我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眼眶又热又胀。

“你……你给我滚!”我爸抓起桌上的一个空酒杯,狠狠地朝我脚边砸过来。

“啪”的一声脆响,玻璃碎片溅了一地,像我们父子间破碎的关系。

“安子!”我妈尖叫一声,冲过来护在我身前,眼泪刷地就下来了,“老周,你疯了!有话不能好好说吗?非要这样?”

“滚!我让他滚出这个家!”我爸指着大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我推开我妈,看了一眼满桌的狼藉和家人惊恐的脸,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冲出了家门。身后,是我妈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我爸压抑的粗重喘息声。

那盘剩下的四只螃蟹,红得像血。

夜色像一块巨大的黑布,将整个城市包裹起来。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秋风卷着落叶,打在我的脸上,有点疼。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又被下一盏灯缩得很短。我就像那个影子,被生活随意拉扯,找不到自己的形状。

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我妈打来的。我没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解释吗?说我把螃蟹拿去送给了钱师傅?

我爸会怎么想?他会觉得我吃里扒外,把给自己家人买的东西,偷偷送给了外人。在他那种传统而固执的观念里,“家”是大于一切的。他不会理解,钱师傅于我而言,不仅仅是一个“外人”。

手机终于安静了。过了一会儿,一条短信弹了出来,是我姐周晓燕发的。

“安子,在哪儿?别跟爸置气了,他就是那个臭脾气。你先找个地方待着,冷静一下。我跟明远先回去了,妈的情绪也不太好。”

我看着短信,心里一阵苦涩。连我姐也觉得,是我的错。是我不该跟爸顶嘴,是我破坏了这顿团圆饭。没有人问我,那六只螃蟹到底去了哪里。他们只看到了我的爆发,却没看到我心里的那座火山,已经压抑了多久。

我走到江边,找了个长椅坐下。江水在夜色中沉默地流淌,对岸的霓虹灯闪烁着,勾勒出城市的繁华轮廓。那繁华离我那么远,像另一个世界。我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只剩最后一根了。点上火,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得我咳嗽起来,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想起小时候,有一次我爸带我去厂里的澡堂洗澡。热气氤氲中,我看到他背上有一块碗口大的伤疤,颜色比周围的皮肤深很多,像一块丑陋的补丁。我问他怎么弄的。他轻描淡写地说,是年轻时操作机器不小心,被飞溅的铁水烫的。

当时厂里为了赶一个重要的订单,他连续加班,疲劳操作,才出了事故。厂里要给他算工伤,给他一大笔补偿金,他却拒绝了。他说:“是我自己不小心,不能让厂里担责任。那批活儿要是耽误了,全车间的人奖金都得泡汤。”

那时候,我觉得我爸是个英雄。他有原则,有担当,重情重义。可为什么,他这份情义,却不能分给我一点点理解?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这次,屏幕上显示的是“钱师傅”。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小安啊,你……你回家了吗?”钱师傅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有力气多了。

“嗯,回了。师傅,您吃了吗?”

“吃了,吃了。”他呵呵地笑起来,“味道好极了。就是……太多了,我一个人哪吃得完。你这孩子,太实诚了。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你还真给我送来了。让你破费了。”

“没事,师傅,您喜欢吃就行。”听到他的笑声,我心里的郁结,似乎也散开了一点。

“你爸……没说你吧?”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沉默了。

电话那头也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钱师傅才叹了口气,说:“小安,你爸那个人,我比你了解。他就是嘴硬心软,像个闷嘴的葫芦,好话歹话都倒不出来。你别往心里去。其实,他比谁都疼你。”

“疼我?”我自嘲地笑了,“他要是疼我,就不会说出那种话了。”

“他那是急啊。”钱师傅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他怕你学坏了,怕你没个正经工作,就走了歪路。今天这事,他肯定是误会了,以为你把螃Pia拿出去卖了,或者跟不三不四的人胡混了。他是关心则乱。”

我愣住了。卖了?我从没想过,我爸会这样想我。在他心里,我失业之后,已经堕落到需要靠变卖家里吃食来换钱的地步了吗?这个想法,比那句“一起下葬”,更让我感到寒心。

和钱师傅通完话,我在江边又坐了很久,直到江风吹透了我的外套,寒意浸入骨髓。我想了很多,关于我爸,关于这个家,关于我自己。

钱师傅的话,像一把钥匙,捅开了一扇我从未想过去触碰的门。我一直以为我爸是看不起我,觉得我没本事。却从没想过,他的愤怒和刻薄背后,藏着的是一个父亲最深沉的恐惧和担忧。

我慢吞吞地往家走。夜深了,路上已经没什么行人。小区的路灯下,飞蛾徒劳地扑打着灯罩。走到楼下,我习惯性地抬头看了一眼我家的窗户。客厅的灯还亮着,橘黄色的光,透着一丝温暖。

我犹豫了很久,才把钥匙插进锁孔。门“咔哒”一声开了,屋子里很安静。我妈靠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着一条薄毯,眼角还挂着泪痕。茶几上,给我留着饭菜,用一个大碗罩着,旁边还有一张字条:安子,饭在锅里,还热着,吃了再睡。

我的鼻子一酸。

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屋,给我妈把毯子掖好。我爸不在客厅。我猜他大概已经睡了。我走到厨房,锅里温着一碗白粥,还有一小碟酱菜。我没什么胃口,但还是盛了出来,坐在餐桌旁,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

那张我们刚刚爆发过激烈争吵的餐桌,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那盘引发战争的螃蟹,连同那些碎片,都消失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我知道,有些东西碎了,就很难再拼回去了。

就在我喝粥的时候,阳台那边传来一阵轻微的金属摩擦声。我心里一动,放下碗,悄悄走了过去。

阳台连着一个小小的储物间,那是我爸的“工作室”。里面堆满了他的工具,各种型号的扳手、钳子、螺丝刀,整整齐齐地挂在墙上,还有一台小小的台钳,固定在木桌上。这里是他的一方天地。

我透过玻璃门,看到我爸正坐在小马扎上,背对着我。他没有开大灯,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灯光下,他正拿着一块砂纸,打磨着一个旧零件。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一下,又一下,发出“沙沙”的轻响。

那不是在干活,更像是一种仪式。一种他用来平复心情,与自己独处的方式。

他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萧索和苍老。我这才发现,他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白了一大半。那个曾经能把我举上天的宽阔肩膀,也变得有些塌陷了。他不再是我记忆中那座不可撼动的山了,他也会老,也会累,也会害怕。

我的目光,落在他手边的工作台上。那里,放着一个相框。相框里是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两个穿着工装的年轻人,勾肩搭背,笑得一脸灿烂。其中一个,是我爸,而另一个……

是钱师傅。

他们竟然……是年轻时的工友。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我爸,从来没有跟我提过这件事。钱师傅,也从来没说过。他们是师兄弟,是旧相识。那我今天……

我呆呆地站在门外,看着那个孤独的背影,心里翻江倒海。我爸的愤怒,钱师傅的欲言又止,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新的解释。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一夜没怎么睡,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那张黑白照片的影子。

我妈也醒了,正在厨房里熬粥。看到我,她愣了一下,随即眼圈就红了。“安子,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后半夜了。”我低声说,“妈,对不起,昨天是我不好。”

“傻孩子,说什么呢。”我妈用围裙擦了擦手,给我盛了一碗粥,“快吃吧,吃完了,跟你爸好好说。他那个人,就是嘴上不饶人。”

我点点头,默默地喝粥。我爸还没起,或者说,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出来。

早饭的气氛,沉默得让人窒息。我妈几次想开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个劲儿地给我夹菜。

快吃完的时候,我爸的房门终于开了。他穿着件旧汗衫,头发乱糟糟的,脸色很差,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没看我,径直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完。

“我今天,去趟老钱那儿。”他放下杯子,声音沙哑地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通知我们。

我心里一颤,抬起头。

我妈也愣住了,问:“好端端的,去看老钱干什么?”

“他身体不好。”我爸淡淡地说,拿起桌上的一个馒头,慢慢地啃着。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我的身上,但很空,没什么情绪,“你跟我一起去。”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我没有拒绝。

去钱师傅家的路上,我们父子俩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没说话。秋天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梧桐树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看着他走在前面的背影,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钱师傅住的老宿舍楼,墙皮已经剥落,楼道里堆满了杂物,散发着一股陈旧的气息。我们爬上三楼,我爸敲了敲那扇掉漆的木门。

开门的是钱师傅。他看到我们,尤其是看到我爸,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穿着一件不合身的旧毛衣,脸色蜡黄,看起来比电话里还要憔悴。

“立……立信?”他嘴唇翕动着,半天没叫出声。

“我来看看你。”我爸的语气很平静,他侧身走进屋里,目光扫视了一圈。屋子很小,陈设简单,但还算干净。空气中,还隐约飘着一股……螃蟹的鲜味。

桌上,放着我昨天送来的那个保鲜盒,里面的螃蟹还剩下两只。

钱师傅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他手足无措地搓着手,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小安……他……”

“我知道。”我爸打断了他,他走到桌边,拉开一张椅子坐下,看着钱师傅,眼神很复杂,“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老毛病犯了,也不吭一声。要不是这小子……”

他顿住了,没有说下去。

钱师傅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我不是怕给你们添麻烦嘛。”

“麻烦?”我爸冷笑一声,“当年我出事,你背着我跑了三里地去医院,那时候你怎么不说麻烦?我家里穷,揭不开锅,你把半个月的口粮分给我,那时候你怎么不说麻烦?钱广和,你现在出息了,跟我生分了是吧?”

钱师傅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我站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原来,我爸背上的那块伤疤,还有这样一段故事。原来,他们之间的情义,远比我想象的要深厚。

“立信,你别这么说。”钱师傅的声音带着哽咽,“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老了,不中用了,不想再拖累你们。”

“什么叫拖累?”我爸的嗓门又大了起来,但这次,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你忘了咱们刚进厂的时候,师父是怎么教的?他说,咱们手艺人,传下去的不光是手艺,还有人心!人心要是凉了,手艺再好,也是个空架子!”

他站起身,在小屋里踱了两步,最后停在钱师傅面前,一字一句地说:“我儿子,没给我丢人。他这点,比我强。”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我,但我知道,这是对我说的。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这些天所有的委屈、迷茫、自我怀疑,都在他这句话里,烟消云散。他不是不理解我,他只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在考验我,在看着我。

钱师傅也哭了,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老头子,像孩子一样,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无声地流着泪。

那天,我们在钱师傅家待了很久。我爸亲自下厨,把剩下的两只螃蟹,又加了点青菜豆腐,烧了一锅热气腾腾的汤。他一边做菜,一边跟钱师傅聊着厂里的旧事,聊着那些已经远去的人和岁月。

我默默地在旁边打下手,洗菜,递盘子。厨房很小,我们三个人挤在里面,却一点也不觉得拥挤。我爸偶尔会指点我一下,“葱要切成段,别切末”,“火候要大,汤才白”。他的语气,不再是不耐烦的呵斥,而是像一个真正的师父,在教导自己的徒弟。

吃午饭的时候,我爸给我和钱师傅都倒了一杯白酒。他端起杯子,对我说:“周安,爸昨天……话说重了。别往心里去。”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跟我道歉。

我摇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烧得我心里一片滚烫。

“爸,”我看着他,认真地说,“我工作没了。厂子裁员,我是合同工,第一批就走了。”

我终于把这个秘密说了出来。说出来的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爸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他只是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顿了顿,他又说:“没了就没了。天塌不下来。你钱师傅教你的手艺,还在。我这身骨头,也还能动。咱们爷俩,饿不死。”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桌上那碗乳白色的蟹汤上,泛着温暖的光。我看着眼前这两个头发花白的男人,一个是我的父亲,一个是我的恩师,他们代表着一个正在远去的时代,那个时代的人,讲手艺,也讲情义。

我突然明白了,我爸在意的,从来都不是那六只螃蟹。他在意的,是人心,是传承,是一个男人,在面对困境时,是否还守得住自己的根本。

那次之后,家里的气氛悄然改变了。我爸不再对我冷言冷语,虽然话依然不多,但眼神里多了几分温和。他会把我叫到他的“工作室”,让我帮他打磨零件,或者干脆把一些老旧的家电拆开,让我试着修理。

“手艺不能丢,什么时候都不能丢。”他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我笨拙地操作,“机器会骗人,但手不会。”

我没有再急着去找工作。在父亲的指导下,我开始系统地学习机械维修。我把他那些宝贝工具一本本的专业书籍都翻了出来,白天跟着他实践,晚上就自己啃理论。我发现,当我真正沉下心去做一件事时,那种踏实和满足感,是任何工作都无法替代的。

我妈看着我们父子俩的变化,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她时常会炖上一锅汤,给我们送到小小的“工作室”里,看着我们满身油污的样子,嘴里嗔怪着“两个邋遢鬼”,眼里却满是欣慰。

我和我爸的关系,就像一台重新调试过的旧机器,虽然运转起来还有些生涩的摩擦声,但核心的齿轮,已经重新咬合在了一起。

一天晚上,他把我叫到身边,从一个陈旧的木盒子里,拿出那把被他擦得锃亮的游标卡尺。

“这个,给你。”他把卡尺递到我手里,“这是我当年出师的时候,你师爷给我的。现在,我交给你。”

那把铜质的卡尺,沉甸甸的,带着岁月的温度。我握着它,就像握住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和传承。

“爸……”我喉咙有些发紧。

“别叫我爸。”他看着我,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从今天起,叫我师父。”

我愣住了,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

半年后,在小区的一个角落里,我的“周记精修”小店开张了。铺面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爸把他所有的工具都搬了过来,成了我的技术总顾问。我们修理家电,也承接一些简单的机械加工。因为手艺好,收费公道,很快就在街坊邻里间做出了口碑。

钱师傅的身体好了很多,他也时常拄着拐杖来店里坐坐,跟我们爷俩聊聊天,指点我几句。有时候,我姐和姐夫也会过来,姐夫不再谈论什么国际形势,而是会好奇地拿起一个零件,问我这是做什么用的。

生活依然平凡,甚至比以前在工厂时还要辛苦。但我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宁。

又是一年秋风起,螃蟹上市的季节。我特意买了十几只最大最肥的,回家亲手做了一桌全蟹宴。葱姜炒的,咸蛋黄的,清蒸的,还有新学的醉蟹。

饭桌上,我爸吃得很高兴,他喝了点酒,脸颊红润。他夹起一只最大的蟹钳,放进我的碗里,说:“吃吧,手艺人,得多补补。”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们都笑了。

我知道,那六只螃蟹的故事,已经过去了。但它留下的印记,却永远刻在了我们父子心里。它让我们明白,家,不只是一个吃饭睡觉的地方,更是讲情、讲义、讲理解的地方。而人活着,最重要的,不是你拥有多少,而是你坚守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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