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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两次云雨我躺了三天三夜,直到半月后,总管跟我说:皇上叫您别装了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两次云雨我躺了三天三夜,直到半月后,总管跟我说:皇上叫您别装了。完结…两次云雨我躺了三天三夜,直到半月后,总管跟我说:皇上叫您别装了
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两次云雨我躺了三天三夜,直到半月后,总管跟我说:皇上叫您别装了。完结
第二次承宠之后,我就“病”了,病得恰到好处。
直到我最好的闺中密友苏苠月,连续半月独承圣恩,风头无两之时,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才悄无声息地递给我一句话:
“娘娘凤体若是有所好转,随时可以递个话儿过来,奴才好把您的绿头牌再挂回去。”
一语惊醒梦中人。原来,我那点装病的伎俩,早就被圣上看得一清二楚。
既然装病此路不通,那就换条道,装傻好了。
比起那昙花一现的圣眷,我这条小命显然金贵得多。
可世事难料,没过多久,他竟亲自踏入了我冷清的宫苑。彼时我正在临摹字帖,他静立一旁,凝视半晌,嗓音低沉地开了口:“看你身边连个为你磨墨的人都没有,朕便来代劳了。”
我闻言抬眸,视线越过他,望向庭院里跪得整整齐齐的一众宫人,心中泛起一丝荒诞的疑惑:“无人?”
我的家世并不显赫,父亲官职低微,在朝堂上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
而我,自那第二次侍寝后,便称病告假,主动撤下了自己的绿头牌,成了后宫里一个被遗忘的符号。
其实,我并非没有机会重回圣上的视线。
就说去年那场盛大的除夕宫宴。赵婕妤一曲《步步生莲》惊艳四座,她足尖轻点,舞姿翩跹,伴着丝竹之声,真真是美不胜收。
我被安排在最末的角落,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倩影,却清晰地听到了盛元帝那带着笑意的低沉嗓音:
“美人舞如莲花旋,世人有眼应未见。”
他毫不吝啬赞美:“跳得不错,赏。”
此言一出,满殿妃嫔心思各异,面上却都堆着得体的笑容,纷纷向赵婕妤道贺。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认为,今夜的龙床,非赵婕妤莫属。
然而,皇帝的话锋却突然一转,提到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名字。
“朕记得,前些日子有个才人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我正捏着一块桂花糕,闻言手一抖,差点掉在地上。怎么也想不到,这话题竟会绕到我身上。
再抬头时,皇帝那双深邃的眼眸已然落在了我的身上,带着几分慵懒与探究。
电光石火间,我便想通了其中关窍。
他这是想起了那个夜晚——我笨拙生涩地躺在他怀里,他有些不耐地解着我的衣带,结果越解越乱,竟打了个死结。
他的眉头渐渐锁紧,眼看就要龙颜不悦。
我只好硬着头皮,怯生生地握住他的手,一点点将那死结解开,然后抬起水汽氤氲的眸子望向他,用蚊子般的声音唤了一声“陛下”。
他当时愣了一下,随即竟低声笑了起来。一只手揽住我的腰侧,另一只手勾起我的衣带,含糊不清地问:“衣裳上的睡莲绣得不错,你自己做的?”
“嗯。”
只是很不巧,那一夜过后,我就“病”了。
都说君心似海深,这话一点不假。明明是赵婕妤的媚眼如丝,他却偏偏想起了八竿子打不着的我!
争宠?我从未有过这个念头。后宫里,越是受宠的,往往活得越短。
因此,在那万众瞩目的瞬间,我只犹豫了片刻,便小心翼翼地垂下头,回道:“回陛下,臣妾……夜里偶尔还是会咳得厉害。”
话音落下,皇帝脸上的笑意肉眼可见地淡了下去,再也没多看我一眼。
“既然如此,那就好生将养着吧。”他淡淡地说道。
因为这件事,后来自然再也无人敢提我绿头牌的事。我就这样,心安理得地成了后宫承宠次数最少的妃子,几乎成了一个透明人。
与我同住一宫的,是苏苠月。我们是同一年入宫的秀女。
她的家世比我强太多,父亲是三品的光禄寺卿,她是家中唯一的嫡女,自小便是众星捧月般长大。
我如今还只是个小小的才人,她却已是手握一宫主位之权的嫔了。
苏苠月性子直爽,没什么城府,待我一向不错。许是家世给了她底气,皇帝也颇为欣赏她这份天真烂漫,每个月总会召幸她一两次。
她也从不把我当外人,每次侍寝回来,总要跑到我殿里,关起门来说些体己话。
“陛下真是奇怪,”有一次她神神秘秘地对我说,“昨夜……他竟拿着我的寝衣看了许久。”
我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惊愕地问:“他还有这等癖好?”
苏苠月用力点头,一双美目带着探究的意味盯着我:“可不是嘛!他还说我寝衣上的绣工太糙,让我得空找人学学。”
她顿了顿,补充道:“可这又不是我自己绣的。据我所知,这宫里除了你这个闲人喜欢弄这些针线活儿,怕是再没哪个妃子会亲手绣衣裳了。”
我的心,微微一沉。
直觉告诉我,这件事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可再多的,我却不敢深思,也不敢妄加揣测。
好在苏苠月是个心大的,很快就把话题转移了:“听说了吗?陛下今儿一早赏了贵妃一颗夜明珠,说是价值连城呢。”
“这份体面,连皇后娘娘都未曾有过。”
说起宫里的风云人物,当今皇后是宰辅的孙女,我曾远远见过几次,容貌并不出挑,胜在气质端庄稳重。她能坐稳后位,全凭她那位官拜一品的祖父。好在她为人宽厚,从不苛待妃嫔,也正因如此,我的日子才不至于太过艰难。
而那位贵妃,则是皇帝的青梅竹马,两人一同长大,情分非比寻常。这份恩宠,旁人自然是望尘莫及。
我轻叹一声,劝道:“这些话,以后还是少说为妙。”
苏苠月闻言,目光在我脸上一转,不知想到了什么,撇了撇嘴:“好好好,就你谨慎,不说便不说了。”
自那天起,不知苏苠月做了什么,皇帝竟一连半月都翻了她的牌子。
这样的盛宠,除了那位贵妃,在后宫还是头一遭。
这次回来,她却不像以往那般与我分享细节了。我只听到宫女们在私下里窃窃私语,都说苏苠月怕是离婕妤之位不远了。
盛元帝向来以“雨露均沾”示人,如今这般独宠,让我隐隐觉得,有些事情正在悄然改变。
这日天刚蒙蒙亮,苏苠月便从养心殿回来了,她面色红润,眼角眉梢都带着藏不住的春意,整个人容光焕发。
身后还浩浩荡荡地跟了一队宫人,手上捧着各式各样的珍奇赏赐。
她看到我,先是对宫人们挥了挥手,然后便欢天喜地地跑到我面前,亲热地拉住我的手。
“鸢歆,再过几日就是我的生辰了,陛下说,要为我好好操办一番呢!”
她是真心实意地爱慕着皇帝的。这份情意,从她还是待字闺中的少女时便已种下。
那是在一次赏花宴上,她对当时还只是王爷的盛元帝一见倾心,从此非君不嫁,为此推拒了无数良缘。盛元帝登基后,她便如愿以偿地入了宫。
此刻,这天降的恩宠对她而言,不啻于世间最甜美的蜜糖,让她整个人都有些晕眩。
我思忖片刻,还是忍不住提醒:“如此……会不会有些树大招风?”
苏苠月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
“怕什么?我有陛下的宠爱。”
我心中暗叹,还想再说些什么,苏苠月却已经不耐烦听了。
“瞧你这瞻前顾后的样子,真是没出息。”
她打了个哈欠,摆摆手道:“我有些乏了,先回去歇着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我想起那仅有的两次侍寝经历。不得不承认,盛元帝确实龙精虎猛,很会折腾人。她连续承宠半月,也难怪会累。
苏苠月这一觉睡得极沉,直到午后,她那边依旧静悄悄的。
她之前说得没错,像自己绣寝衣这种事,宫里恐怕真的只有我会做了。因为我实在是太闲了,除了刺绣,便是修剪院子里的花枝。
午后的阳光正好,我穿着一身淡黄色的宫装,立于花丛之中,心情也跟着明媚了几分。
然而,这份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
一声尖锐的通传打破了宁静:“大胆!陛驾到,还不行礼迎接!”
我心中一惊,连忙跪倒在地。院中的宫女们也瞬间跪了一地。
皇帝的目光在我身上短暂停留,随即淡漠地移开。
“都起来吧。”
我垂着头起身,却感觉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并未离开。
他问:“苏嫔在何处?”
“回陛下,苏嫔妹妹应当还在歇息。”
皇帝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日头,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陛下可是要见她?臣妾这就带您过去。”明华宫地处偏远,这还是皇帝头一次踏足。
他却沉声道:“不必了。”
“这是她落在朕那儿的帕子,你代为转交吧。”
我有些发怔,专程跑这么一趟,就为了一块帕子?看来,苏苠月圣眷正浓的传闻,果然名不虚传。
我恭敬地抬手,接过了那方丝帕。
皇帝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了一句让我瞬间汗毛倒竖的话。
“你的病还未痊愈,平日里还是少同苏嫔接触为好。”
“……是,臣妾遵旨。”
我没想到,时隔这么久,他竟还记得我的“病”。可他这话里,究竟藏着什么深意?是真的怕我将病气过给苏苠月,还是在暗示我……我的病,是时候该“好”了?
苏苠月醒来后,很快便知道了此事。
她看着我,目光变得十分古怪,充满了审视。许久,她才幽幽地问我:
“凭你这张脸,当真就没想过要去争一争?”
我摇了摇头。
苏苠月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了近乎嘲讽的笑容。
“但愿,你能一直这么想。”
从那天起,她便有意无意地开始疏远我了。
皇帝一言九鼎。苏苠月的生辰宴办得极其热闹风光。
后妃们送来的贺礼堆积如山,她的父母也蒙恩获准入宫探望。
我一直觉得,所谓的恩宠不过是镜花水月,并无实处。可当我在宴席的角落,看着苏苠月与她母亲说话时那神采飞扬的模样,心中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丝羡慕。
原来得宠,还有这样的好处。
自我入宫后,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过我的爹娘了。
我其实还有一个姐姐。盛元帝登基那年,大选秀女,原本要入宫的,是她。
而我,从小被家人捧在手心,无忧无虑地长大,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两家早就说好了,等姐姐入宫之后,就为我们定下婚事。
可天有不测风云,姐姐在入宫前去寺庙上香,竟遇到了匪徒,失足摔落山崖,连骸骨都未能寻回。
姐姐没了,入宫的人,就变成了我。
离家前,我娘抱着我哭得肝肠寸断,她说,他们不求我能获得什么荣华富贵,成为宠妃,只求我能在这深宫里,好好地活着。
宴席散时,天色已晚。我来时未带宫女,只能自己提着一盏灯笼,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谁知途经一片竹林时,一阵夜风吹过,灯笼应声而灭。
真是……倒霉透顶。
我叹了口气,有些泄愤地踢了一下身旁的竹子。竹竿只是晃了晃,我的脚尖却疼得厉害。
我低声骂了两句,认命地准备摸黑前行。
就在这时,黑暗中猛地响起了一声极轻的笑。
一个清冷的男声随之传来:“怎么?心中有气?”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
皇帝从竹影中走出,抬了抬下巴。他身边的陈总管立刻会意,提着灯笼走到我面前,光亮晃得我睁不开眼。
我瞳孔一缩,连忙跪了下去。
皇帝踱步到我面前,缓缓伸出一只手,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我是他的女人,他这样的姿态,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我抿紧嘴唇,不敢有片刻迟疑,正要将手搭上去。
一个清脆却带着冷意的声音划破了夜空:“陛下。”
是贵妃。
她冰冷的目光先是在我身上刮了一刀,随即转向皇帝,语带讥讽:“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苏嫔可还在殿里等着您呢,您倒好,有闲情逸致在这儿夜会佳人。”
“臣妾倒要瞧瞧,是哪个妹妹这般好福气。”
说着,她款步而来,伸手就要来抬我的下巴。
眼看那尖锐的护甲就要戳到我的脸上,皇帝却冷声斥道:“胡闹!”
他转而指向我,对身边的太监下令:“陈德全,把她带回去。”
陈总管立刻上前来,搀扶起我,高大的身躯不动声色地隔绝了贵妃探究的视线。
天边的月色,凉得像水。
陈总管跟在我身后,一路无话。直到快要走到明华宫门口时,他才突然开了口:
“娘娘的身子若是好些了,可直接让人给咱家传个话,奴才好把您的绿头牌放回去。”
我想起贵妃方才那如刀子般的一眼,仍有些心有余悸,只能木然地点头:“好。”
我的绿头牌,终究是重新挂了回去。
入宫前,我曾跟着家里的远房亲戚学过些粗浅的医理。当初第二次侍寝后,我亲眼目睹一个不起眼的太监,将当时正得盛宠的昭贵人,悄无声息地推入了冰冷的湖中。
前后不过几息的功夫,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此消逝。
我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眼泪却早已糊了满脸。
第二天宫里传出的消息是,昭贵人失足落水,不幸身亡。太医验尸后才发现,她的腹中,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可皇帝对此,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未下令彻查,默认了这件事的结局。
我想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便借口风寒,从太医院弄了些能让人持续低热、咳嗽的药物服下。
如今想要“好起来”,自然也非难事。
因为此事只有陈总管一人知晓,所以并没有在宫里掀起任何波澜。
我提心吊胆地等了好几日,皇帝却迟迟没有召幸我。
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正常。他坐拥三宫六院,绝色佳人数不胜数,能偶尔想起我两次,已是天大的意外,又怎会真的将我这么个小人物时时放在心上?
只是,他那轻飘飘的三言两语,于我而言,却好似悬在头顶的利刃,让我不敢有丝毫懈怠。
可我没想到的是,我没有等来载着恩宠的凤鸾春恩车,却先等来了苏苠月怀孕的消息。
盛元帝登基两年,膝下尚无一儿半女。之前也不是没有妃嫔诊出过喜脉,可不知为何,那些孩子最终都未能平安降生。
为了此事,前朝后宫都曾掀起过不小的风波。
因此,苏苠月这一胎,盛元帝看得比什么都重。
他不仅立刻晋了苏苠月的位分,封为婕妤,还特意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几个宫人调到了明华宫,全权负责苏婕妤的饮食起居。
领头的那个太监名叫陈宝,是陈德全总管最器重的干儿子,宫里的人都敬称他一声“宝公公”。
这位宝公公,来的第一天,就给我来了个下马威,他命人掌掴了我身边的大宫女青萝。
而起因,仅仅是青萝清晨扫院子的声音稍大了一些,扰了苏婕妤的清梦。
青萝的脸被扇了几十下,高高肿起,像个发面馒头。她平日里是最活泼爱笑的姑娘,此刻却狼狈地跪在陈宝面前,苦苦哀求:
“宝公公,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我听闻此事,连忙跑了出去,将青萝护在身后。
陈宝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轻蔑地瞥了我一眼:“这位娘娘是要做什么?莫不是想替这个不懂规矩的奴才挨打?”
“这里是明华宫!青萝是我宫里的人,就算她有错,也轮不到你来处置!”我咬着牙,强撑着气势。
陈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里满是讥讽。
“奴才是奉陛下之命,来照料苏婕妤的。任何与苏婕妤有关的事,都不是小事。”
“别说奴才今日只是掌掴了这宫女几下,便是直接将她杖毙了,那也是她咎由自取。”
我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
青萝性子虽然活泼,但做事一向谨慎细心,怎么可能在清扫时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可如今苏婕妤说是,那便只能是了。
她恩宠正盛,又身怀龙裔,这件事就算闹到皇帝面前,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甚至可能更糟。
想到这里,我深吸一口气,说道:“那也是本宫御下不严之过,若要罚,便罚本宫吧。”
青萝在身后死死拽住我的裙角,泣不成声:“娘娘,不要……”
陈宝“啧”了一声,神情依旧倨傲,眼神却冷了下去,示意一旁的小太监将我拉开。
推搡之间,我的手腕不知被谁狠狠攥住,那力道大得像是要将我的骨头捏碎,疼得我眼泪差点掉下来。
就在这时,苏苠月终于从主殿里款款走出。
她脸上挂着浅笑,轻飘飘地开了口:“罢了,就到此为止吧。”
随即,她看向我,话语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不过,姐姐还是管好自己宫里的人为好。往后没事,就老老实实在殿里待着,别随意出来乱晃了。”
那一瞬间,我恍惚觉得,眼前这个盛气凌人的女子,与我记忆中那个天真烂漫的苏苠月,判若两人。
我抿紧嘴唇,低声应道:“好。”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这件事的根源,其实在我。
明华宫本就不大,我与苏苠月关系好的时候,她还特意让人在院中为我搭了个秋千架。闲暇时,我们一同侍弄花草,她甚至会跟青萝她们笑闹成一团。
可惜,时移世易。
她如今希望我闭门不出,将我宫里所有的人都约束起来,不要在她眼前出现。最重要的是,不要再有像那日还帕子一样,与皇帝碰面的机会。
我与另一个宫女红袖,一起将青萝扶回了殿内。
红袖气得忿忿不平:“亏奴婢以前还觉得苏婕妤是个好相与的,没想到一朝得势,竟变成了这副嘴脸!”
青萝已经不敢再哭了,眼泪流多了,脸上的伤口会更疼。她只是握着我的手,喃喃自语:“娘娘,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我轻声安抚她。
这两年来,我备受冷落,宫里的人大多另寻高就去了。只有红袖和青萝,是从小就跟着我一起长大的,她们对我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对我不利之事。
听我这么说,青萝才稍稍安下心来,对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便沉沉地睡去了。
宫室里一片死寂,只有我的手腕处传来阵阵隐痛。
红袖低头一看,才发现那处已是一片骇人的乌青。她气得啐了一口:“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下手真是一点分寸都没有!”
我摇摇头,安慰她:“没事,过两日便好了。”
夜已深,窗外起了风。我上完药,起身去关窗。
手刚碰到窗扇,便看到苏苠月那边突然灯火通明。
是皇帝来了。
他身着明黄色的绣金龙袍,腰间悬着一块成色极佳的玉佩,在月色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隔着遥远的距离,我看到苏苠月在殿外迎接他。他自然地握住佳人的手,不知低语了句什么,逗得苏苠月低头含笑,娇嗔地捶了一下他的胸口。
盛元帝也不恼,顺势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柔声哄着她进了殿。
就在转身进殿的前一刻,皇帝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突然顿住脚步,回了一下头。
宫苑深深,树影婆娑。
他的眉梢微动,一双眸子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漆黑深邃。
我的身影,不偏不倚地落入了他的眼中。我心中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砰”地一声关上了窗。
隔绝了他那道探究的视线。
我看着不远处睡梦中依旧蹙着眉头的青萝,手腕上药膏的冰凉触感格外清晰。
想起方才那一眼,我的心弦,像是被谁狠狠地拨动了一下,久久无法平静。
次日清晨,皇帝才从苏苠月那里离开。
他走后,成箱的赏赐又如流水一般,浩浩荡荡地送进了明华宫。
可这一切的荣宠与喧嚣,都与我无关。我的殿中,依旧是一片死气沉沉。
经过昨日那件事,所有人都变得谨小慎微,连大气都不敢出。往日这个时辰,本该是最热闹的——红袖为我梳妆,青萝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着宫里的趣闻,逗得大家笑作一团。
我整理好仪容,独自前往凤仪宫请安。
以往,我都是与苏苠月结伴而行的。可如今皇后体恤她身怀有孕,特意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我不过是个末位的才人,请安时也只能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皇后在上首随意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挥手让我们退下。
就在这时,贵妃却突然开了口。
“慢着。”
她锐利的视线在殿中扫视一圈,缓缓道:“本宫没记错的话,与苏婕妤同住的,是个才人……是哪一位啊?”
贵妃向来骄纵跋扈,目中无人,能入她眼的妃嫔寥寥无几。平日里请安或是赴宴,她总是踩着点到场,极尽张扬,从未正眼瞧过我们这些低位分的嫔妃。不知道我是谁,也实属正常。
我从人群中走出,恭敬地向她行礼。
“回贵妃娘娘,是臣妾。”
贵妃站起身,踱步到我面前,垂眸打量了我片刻,忽然说道:
“本宫怎么瞧着,你有些眼熟。”
她用命令的口吻道:“你跪下,把头再低一些。”
我心头一凛,瞬间想起了不久前那个竹林里的夜晚。
她这是……认出我了?
她这话没头没尾,在场的却无一人敢出声反驳。就连一向主持公道的皇后也端坐不动,一副任由她去的样子。
我弯下膝盖,正要依言跪下,手腕却猝然被人握住,一股力道将我猛地拽了起来。
“这是在做什么?请完安还不滚回去,都杵在这儿,朕看得心烦。”
皇帝的力道不算重,可他掌心的温度却透过春衫,熨烫着我的肌肤,让我整条胳膊都有些发麻。
我连忙挣脱,低头道:“臣妾这就告退。”
贵妃意味深长地看了皇帝一眼,又将视线移回我身上,倒也没有再为难。
临走前,她却又加了一句:“本宫甚是挂念苏婕妤腹中的龙胎,你既然与她同住,平日里也当多上些心,好生帮衬着看顾一二。”
我垂首应是。
走在宫中的青石板路上,我忽然想起了我的第一次侍寝。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盛元帝。他是先帝最小的儿子,并非嫡出,却在那场惨烈的宫变中,斗倒了所有兄长,登上了这至尊之位。
入宫前,坊间关于他的传闻数不胜数。说他文武双全,善于洞察人心。继位时不过十九岁,却以雷霆手腕震慑住了一众朝中老臣,又提拔心腹,一举收回了燕地十一州。
这样的一位帝王,我原以为他会是生得凌厉威严,不怒自威的模样。
可见到他本人,却出乎我的意料。他生了一张极为清隽俊秀的脸,尤其是在烛光下,他朝我看来的那一眼,惊心动魄。
他的手抚上我的肩,温热的吻落在我的耳畔。察觉到我身体的战栗时,他还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声音清润悦耳,他挑眉问我:“怕了?”
当他进入我身体的时候,我无法抑制地攀住了他的肩膀。
可没过多久,殿外便传来了太监尖细的通禀声。
“陛下,贵妃娘娘在外头求见,说是……丢了根簪子,急得不行。”
那根簪子,是贵妃与皇帝年少定情时,皇帝亲手为她雕刻所赠。
听完这句话,盛元帝在我身上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目光也沉了下去。
后来也没再看我了。
只随意弄了几下,便披衣起身。
因着这事,我忍着双腿的不适,半夜便被送回了明华宫。
送我回去的太监也算不上和善,在宫门口打着哈欠,「咱等会走快些,也好赶上帮贵妃娘娘找簪子。」
可那簪子并没有被找到。
为此,皇帝特意用外邦才上贡的珍珠亲手为贵妃做了一支。
还金口玉言,为这支簪子取了名。
叫穿云簪。
而贵妃的闺名,就叫上官云。
传出去,人人都赞这是一段佳话。
只我,连着两日梦到皇帝走时的背影,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日以后,我便很少出门。
苏苠月如了意,也懒得再为难我,还让陈宝给我送了些皇帝才赏赐的绸缎。
进宫以来,我还没收到过什么赏赐呢。
更别提是这样珍贵的绸缎。
宫里只怕没几个人会有。
陈宝尽心尽力,成日捧着苏苠月。
看我时,却又将腰背挺得很直,有那么点颐指气使的味道。
他走后,红袖问我,这些绸缎该怎么办。
我望着才浩浩荡荡离开的一群人,「收着吧。」
这日,我灭了灯,刚要睡下。
外头却突然热闹起来。
皇帝又来了。
他这段日子忙于政事,倒已经有些日子没来了。
我被吵醒,睁眼看着头顶的帷帐。
过了好一会,等到外头消停了,才终于又闭上眼。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却突然有人将我叫醒。
「娘娘。」
是青萝的声音,今夜是她守夜。
我醒来,睡眼朦胧地看了眼青萝。
她的面色惊惶,又带了点惊喜。
她道:「陛下让人传您过去!」
这几个字,不亚于惊涛骇浪。
我瞬间清醒过来。
皇帝召见,我匆匆洗漱,便准备出门。
待打开门,外头候着的却是陈宝。
他见了我,神色中带了点我琢磨不透的东西。
「陛下夜里想看奏章,没人研墨。这不,就想到您了。」
我:?
没人研墨。
明华宫这么多宫女,再不济,陈总管和陈宝也在。
他何必舍近求远,让人来将我召过去。
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这个借口,都太过蹩脚了。
我来不及思索这些,便到了盛元帝面前。
他手执奏章,眉头微敛,听到我进来的动静时,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只将手放在桌案上点了点,示意我开始。
苏苠月就在主殿,同此处只有一墙之隔。
她自怀孕以来,便极其嗜睡。
这会已经睡下了。
我走过去,不敢多看,只低着头研磨。
慢慢地,我发现一件事。
皇帝叫我过来,真的只是研磨的。
我站了大半宿,累到手都提不起来,他却仍旧神采奕奕。
等他看完手中的奏章,也差不多到了早朝的时候。
他没管我,径直去洗漱更衣。
我就在原地候着,心中叫苦不迭。
直到离开前,皇帝才对我说了第一句话。
「哦,你回去吧。」
我其实有点想不明白,他这是想做什么。
是突然想起了那天请安时发生的事,以为我冲撞了贵妃,所以想惩治我?
还是……
知道了青萝那日吵醒苏苠月的事,特意将我叫到跟前,以此来替她出气?
当然,不管是哪一样。
皇帝的目的都达到了。
我困得厉害,连着好几日都提不起来精神。
不过奇怪的是,从这以后,陈宝再来我殿里,居然会笑了。
这样的事,后来又发生过几回。
有一阵,皇帝更是夜夜都来明华宫。
他的奏章真的很多。
他有没有批累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胳膊快要断了。
不过这么看来,当皇帝确实挺累的。
只是,或许是因为知道苏苠月就在不远处睡着,我的动作总是很小心。
我头一次有这种做贼的感觉。
可罪魁祸首却半点都不紧张。
他的话越来越多。
偶尔也会同我闲聊。
我有点愁,苏苠月腹中的孩子才只有三个多月。
他日后若是一直如此,我该有多难熬。
当皇帝的,怎么能这么小心眼?
我以后一定好好做人,绝不招惹他心尖上的人,这样还不行吗?
红袖跟青萝也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
「听说陛下已经好些日子没翻过绿头牌了,却常常……夜里把您叫过去。」
「莫不是想叫您会过意来,主动邀宠?」
我点了点她们的额头。
「你们一天可真会想。」
这种可能性,简直微乎其微。
他是帝王,富有四海,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哪来的兴致跟我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
这日,看到皇帝过来,我照旧躺在床上等陈宝来喊我。
我已决定好了,我要好好同皇帝认个错。
也好叫他不要再这么折腾我了。
可我等到天都快亮了,陈宝却始终没有来。
我的心松了松。
可不知为何,心底竟有隐隐的失落。
次日,去请安的时候,我正好碰到苏苠月从殿中出来。
她面色红润,看见我时,挑了挑眉。
她的贴身宫女在旁边给她喂安胎药。
苏苠月抬起手,想要自己接过去,那宫女忙道。
「娘娘昨夜累到了,陛下走时还特意让人送了药膏,这手,还是得精心将养着才是。」
苏苠月点点头,「也成。」
我看了眼苏苠月的手。
五指芊芊,白润细腻。
怪不得昨夜不批奏章了,原来是这样。
该死,我手也疼啊。
从凤仪宫出来,我遇到了皇帝的銮驾。
我站在一旁,行了礼。
皇帝随意地抬了抬手,「起吧。」
红墙黄瓦,琉璃日照。
他的声音低沉,却又莫名带了点戏谑。
我心里一紧,忍不住抬头看了眼盛元帝。
他正好也在看我。
四目相对,他唇角还噙着一丝笑,「要回宫?朕陪你一道。」
我不敢表露心思,点头应下。
可我方才明明听说,皇帝等会要去太后宫里。
看他銮驾的方向,也确实是去寿康宫。
怎么突然就要跟我一道了?
可就算心底再不解。
面上,我还是得说两句好听的。
「苏婕妤瞧见您去,必定高兴。」
皇帝看着我,伸出手来,示意我近前。
我走过去,他低下身子,却是说:「哦?」
「你怎知朕去明华宫就一定是为了她?」
他的声音极低,可偏偏,每个字我都听得很清楚。
我诧异地抬眸,他却不肯多说了,「陈德全,去明华宫。」
我只好在后头跟着。
没多久,就到了宫门口。
苏苠月正好在院中散步,瞧见皇帝,双眸微亮,脸上也漾开喜意。
「陛下!」
皇帝嗯了一声。
苏苠月正要上前搀住他,却在下一瞬看见了皇帝身后的我。
她的面色僵硬起来。
「陛下方才是跟姜才人一块过来的?」
皇帝点头。
「正巧碰上了。」
苏苠月笑了笑,回头望了我一眼,「原来是这样,那倒是有缘分。」
说着,她便将皇帝带到了自己的殿内。
可没过一会,皇帝便离开了。
陈宝进来找我,「苏婕妤说了,今儿日头好,她在外头等您一道去御花园赏花。」
来者不善。
可论位分,她是婕妤,我是才人。
她比我高得多。
更别提,她正得盛宠,还怀着孕。
阖宫上下,只怕没人敢在这个关头逆她的意。
果然,到了御花园,还没赏几朵花,苏苠月就突然装作差点被绊倒,往后退了两步。
她的宫女连忙扶住她。
紧接着,走到我面前,挥手扇了我一巴掌。
「大胆!」
「我们娘娘腹中还怀着龙嗣,你竟敢使这种下作手段。」
苏苠月拦住她,「行了,想来她也不是有意的。」
陈宝站在一旁,看了看御花园旁的假石,唇干涩得厉害,几次张口,却什么也没说。
我咬牙,只能受着。
御花园那么多人,她却敢光明正大地为难我。
今日叫她瞧见我跟皇帝同行时,我就知道,迟早会发生这种事。
或明或暗,我防不住的。
谁让我只是区区才人,无足轻重。
苏苠月当着众多宫人的面抹了抹泪,这才善解人意地开口,「此事还是报给皇后娘娘吧,本宫实在狠不下心怪罪妹妹。」
她身边的人会意,连忙去了凤仪宫。
没一会,就折返回来。
「皇后娘娘说了,既然姜才人不知轻重,那便罚她在这跪上半日,以示惩戒。」
「方才陛下也在,亦默许了此事。」
听了这话,苏苠月终于笑开,看了我一眼,「那行吧。」
「看来要委屈姜才人了。」
我从小就是家中的掌上明珠。
别说罚跪,便是口头上的责备都少有。
可如今入了宫。
我们所有人,都要看那个男人的脸色。
而我又恰好是这群女人中身份最低的。
是以人人都能来踩我一脚。
御花园处处都是石子,硌得我膝盖疼。
可我非但不能流露出丝毫不满,还得乖乖地受着。
我想起了姐姐。
她生性温柔,一举一动都透着贵女的典范。
知道她要进宫以后,我不止一次地问她。
「听说宫里什么人都有,你要是受了欺负怎么办?听说宫里每年要死不少女人。」
姐姐听完,笑了笑。
跟我说:「我不争就行了,只要我安安分分地做好自己的事,自然不会有人来找我的麻烦。」
我自小就听她的话,听了这些,更是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后来入宫,便时时牢记这句话。
在目睹昭贵人惨死后,更是深以为然。
可现在,我突然觉得,好像不是这样的。
姐姐,你诓我。
她用最好听的话,宽慰了在她眼中不谙世事的妹妹。
龙潭虎穴,她自己去闯。
而这些,没必要叫我知道。
可她不知道,她会死。
她死后,这些全都要她的妹妹来承担。
前两年,是我运气尚可,这才没遇到太多糟心的事。
可短短几个月,好像一切都变了。
我身在漩涡之中,已经没法独善其身。
更别提保全身边的人。
我跪了许久,周围不时有宫人路过。
不过大抵是见多了这种事,她们并没有驻足,也没敢多看。
我看着日头一点点西斜。
没多久,竟然下起雨来。
宫人们也都找地方躲雨去了。
一时之间,这地方只留了我一个人。
没一会,我的额发、衣衫,就被打湿了。
可还没到时辰,我不敢走,也不能走。
春雨乱如丝,我的心凉了又凉。
可隔得远远地,我看到有道身影正往这边跑来。
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
「娘娘说了,雨大,让您快些回去。」
我连忙谢恩。
这人说完,将手中的伞递给我。
「您路上慢些,切莫着凉。」
她这话没什么毛病,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别有深意。
我接过伞,又道了谢,这才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走了没一会,在拐弯处,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个人。
可这人非但没推开我,还顺势握住了我的腰。
「这么狼狈?」他喟叹道。
我手中的伞落在地上,发出声响。
陈德全在一旁看到,连忙捡了起来。
「方才天色一变,陛下就从皇后娘娘宫里出来了,在这等您呢。」
我恍然。
所以说,方才那个宫女,其实是皇帝临走前,提醒了皇后娘娘。
她才想起我,让人跑这一趟的。
我抬起眸,看清眼前的人。
他的神情倦倦,看起来没什么所谓,手却突然收紧了些。
我结结实实地扑倒在他怀里。
与此同时,我听到他的低语,尾音上挑,「今夜侍寝,嗯?」
我的衣衫湿透。
我近乎坦诚。
我清晰地、明白地感受到了他的一切。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好。」
雨大得厉害,宫道上几乎没什么人。
皇帝低头,看出我腿脚暂时有些不方便,便直接打横将我抱了起来。
陈德全一行人连忙跟上,为盛元帝撑伞。
他的步子很稳,龙袍上沾了些我身上的水。
我有些惶恐,下意识用手擦了擦。
皇帝低眸,看了我片刻,笑意从胸腔里漫出来。
「无妨。」他道。
我抿唇,抬头望向他。
男人的步子没停,神情自若,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就好像,沉稳可靠的丈夫在接他的妻子归家。
我从未这样长久地注视过他。
雨急急,罗衫湿,只恐负君心。
我环着他的脖子,紧紧地靠向他。
察觉到我的主动,皇帝的步子却越发从容不迫起来。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他才抱我到了乾清宫。
他将我放下来,又令人备了水,还准备了一套干净的衣衫。
我收拾好,已经过了很久了。
皇帝坐在榻边,手上还握着一卷书,任谁看了,都是一副公子无双的模样。
然而不是,他是君王,是天底下最杀伐决断、最擅玩弄人心的人。
他招手,我走到他面前。
他定定地打量了我片刻,将手慢条斯理地摸到我的衣带上。
可他又不解开,只是一下下地摸索把玩。
他的丹凤眼含笑,气定神闲。
明明坐着的人是他,我却觉得自己已然被这一眼看到了尘埃里。
他长腿微伸,划过我的小腿。
衣衫拂动间,我觉得有些痒得厉害。
我望着宝座上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
想起青萝身上的伤,想起自己方才百口莫辩的屈辱,一股孤勇涌上心头。
我迎上他的视线,声音放得又轻又软:「陛下,往后您可得护着臣妾。」
他的眼神骤然一沉,下一秒,便将我整个人揽入怀中,动作再无半分迟疑。
龙涎香与烛火交织,映着彼此探寻的脸庞。
这一夜,帐暖更漏,无限缱绻。 迷糊间我想,他原来也可以这么温柔。
天亮后,他没有吵醒我,自己悄然去上朝。临走前,却在我耳边落下滚烫的气息。
「昨晚说好的,今晚换个花样,不许耍赖。」
他走后不久,我承宠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飞遍了后宫。人人都说我沾了苏苠月的光,毕竟她有孕后,皇帝已许久不近后宫。昨日我才因她受罚,夜里便被皇帝临幸,这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甩在了苏苠月的脸上。
果不其然,我刚回到自己宫里,隔壁主殿就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巨响。
青萝伺候我洗漱,喜上眉梢:「娘娘,您总算想通了。」
我看着镜中那张风华正茂的脸,心中却是一片茫然。想通了又如何?我真的能抓住那个男人的心,护住身边的人吗?
我看不透他。
就在这时,门被极轻地敲响了。青萝开门一看,竟是苏苠月身边的陈宝。他见了青萝,仿佛忘了前几日就是他下令打的人,笑得一脸谄媚:「青萝姑娘,娘娘昨日跪了许久,这药膏活血化瘀,最是好用。」
我走过去接下,淡淡道:「有劳宝公公。」
他忙不迭地弯腰:「娘娘凤体安康才是头等大事。」
我没用那药膏。在这宫里,没有永远的敌人,陈宝既然递来了橄榄枝,我暂且就不能和他撕破脸。
我实在累极了,才睡下没多久,就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睁开眼,一张刻薄的老脸正居高临下地俯视我,是贵妃的乳母,李嬷嬷。
青萝哭着挡在我身前:「嬷嬷,我家娘娘身子不适……」话没说完,嘴就被堵上了。
「带走!」李嬷嬷一声令下,两个粗壮的宫女直接将只着单衣的我从床上拖拽下来。
我挣脱不得,只能绝望地给红袖使了个眼色,让她快去找皇帝。
皇后向来不愿沾染与贵妃有关的是非,眼下能救我的,只有那个昨夜还与我温存的男人。
可他……会为了我对抗他多年的挚爱吗?
心底一片冰凉。我赌的,不过是他昨夜那句虚无缥缈的承诺——「莫怕,朕护你。」
到了贵妃宫中,我被死死按跪在她面前。她优雅地放下茶盏,蹲下身,捏住我的下巴,眼神淬了毒似的。
「果然是你。」
话音未落,一记重重的耳光便甩了过来。
「本宫伴驾多年,从未见他对谁如此维护!」她笑得美艳又狠戾,「侍寝了又如何?在本宫眼里,你什么都不是。本宫要你生,你才能生;要你死,你就必须死!」
我忍着疼,顺着她的话说:「是,臣妾怎能与娘娘相比。」
「你倒识趣。可惜,本宫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等我细想,贵妃已没了耐心:「来人,把她拖下去,杖二十!」
我死死盯着她:「总要给臣妾一个理由,让臣妾死个明白。」
贵妃竟真的想了想,随即让人拿出了一支簪子。
「你偷了本宫的簪子,这个理由够不够?」
我的瞳孔骤然紧缩。这不就是当年她丢失的那支、害得姐姐被牵连的定情信物吗?
「这……不是早就丢了吗?」
「是丢了,可第二天本宫就在窗台下找到了。」她笑得志在必得。
原来如此。她当初大张旗鼓,不过是为了固宠,如今却将这脏水泼到我头上。私藏贵妃与皇帝的定情信物,这罪名,别说二十杖,就是要了我的命,皇帝也不会多问一句。
何其悲哀!我步步为营,却如此轻易地就被人推入了深渊。
沉重的板子一下下落在身上,意识模糊间,我仿佛听到了皇帝身边陈德全总管尖利的嗓音。
「住手!」
随即,我落入一个熟悉的、带着龙涎香的怀抱。他似乎发了很大的火,可我再也听不清了。
再次醒来,我已身处一个陌生又偏僻的宫殿。
青萝和红袖守在床边,见我醒来,又哭又笑。
「娘娘,您可算醒了。」
红袖告诉我,那日她去求见,是陈总管通报的。陛下当即撇下满朝文武,匆匆赶去。
「陛下当场就斥责了贵妃,然后把您抱了回来……」说到这,红袖的脸色黯淡下来,「只是……陛下罚您在此禁足三个月。」
这里是芳菲阁,几乎等同于冷宫。
偷窃簪子的罪名,到底还是被坐实了。贵妃只挨了几句不痛不痒的骂,而我却落得如此境地。
他终究还是纵容了她。
可奇怪的是,虽说是禁足,我的待遇却出奇的好。太医每日请脉,上好的药材流水似的送来,膳食也比从前精致。这里清净无人打扰,倒像个世外桃源。
直到一个月后,太医来请脉时无意中说了一句:「娘娘凤体日渐康复,想来陛下也该放心了。」
我心头一震,追问道:「你的意思是,你每次诊脉后,都要向陛下回禀?」
太医笑着点头,不再多言。
那一刻,我醍醐灌顶。
我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这禁足,名为惩罚,实为保护。
贵妃视我为眼中钉,他若公然护我,只会激化矛盾。将我打入“冷宫”,既能安抚贵妃,又能让我远离风暴中心。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因为那未兑现的“花样”?
帝王心,果然深如海。但我似乎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入夏后,我用院子里的花做了香膏,悉心调养,将自己养得愈发白皙动人。我脱下往日刻意藏拙的素服,换上他悄悄送来的薄纱。青萝和红袖见了,都红了眼眶。
「娘娘真美,倒有几分大小姐当年的风韵。」
姐姐……那个如莲一般清雅美好的女子。
说来也巧,盛元帝似乎对莲花情有独钟。
这晚,我换上早就备好的宫女服饰,趁着夜色翻墙溜出了芳菲阁。
到了乾清宫外,正巧碰见陈德全。
「陈总管。」我叫住他。
他回头,见是我这身打扮,先是一愣,随即立刻明白了什么。他没有质问我为何敢跑出来,反而压低声音问:「您怎么来了?」
一句话,我就知道,我赌对了。
我故作羞怯,小声道:「许久未见陛下,有些想念。我是不是不该来?」
说着便要转身。
「娘娘留步!」陈德全连忙拦住我,「陛下在里头呢,娘娘快请进吧。」
我进去时,他正疲惫地揉着眉心。
「来,给朕按按。」他头也没抬。
我依言走过去,指尖刚碰到他的太阳穴,就听他吩咐道:「今晚不必翻牌子了,去贵妃宫里。」
我的手一顿,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些。
手指突然被他一把攥住,他细细摩挲着,似乎在确认什么。半晌,才冷冷开口:「按不好就滚出去,把陈德全叫进来。」
我沉默着起身,慢慢往外走。
快到门口时,他却突然出声:「站住。」
他起身朝我走来,眸中并无意外,直接捏住我的下巴:「朕让你滚,你就真滚?」
我眼眶一红,泪珠滚落:「可您今夜要去贵妃娘娘那儿……」
他动作粗鲁地抹去我的眼泪,薄唇轻启,吐出三个字:「不去了。」
我瞬间破涕为笑,捉住他的手:「当真?」
他的目光顺着我的脸颊滑下,最后定格在我裙摆处。那上面,是我一针一线亲手绣的莲花。
他的呼吸陡然粗重,一把将我抱起,挥落了龙案上的所有奏折。
「都给朕滚远点!」他朝外低吼。
关键时刻,我却按住了他不安分的手,小声说:「陛下,臣妾……今夜不方便。」
他的动作戛然而止,最终只是替我理好衣衫,闷笑一声:「故意的?」
我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胸膛上,没说话,却胜过千言万语。
那晚之后,送往芳菲阁的赏赐络绎不绝,甚至有番邦进贡的玫瑰露,说是满宫独一份。
盛元帝也开始频频深夜到访,每次都悄然而来,天不亮便走。
他承诺我,等禁足结束,就晋我为嫔,给我换个好宫殿。
我以为苦尽甘来,可就在他许下承诺的那个夜晚之后,他却再也没来过。
那些赏赐和优待也一夜之间全部消失,芳菲阁变回了真正的冷宫。
红袖费尽心思才打探到消息。
「娘娘,骠骑将军的嫡女前些日子入宫,被封为昭仪,陛……陛下这些日子,一直宿在她宫中。」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我:「娘娘,陛下是不是……已经忘了您?」
我望着窗外枯萎的藤蔓,一时无言。
「我不知道。」
在知道那位新昭仪之前,我能肯定他不会。可现在,我真的不知道了。
皇帝对我,有些特别。
只是我暂时还没有想到,这样的特别究竟是因为什么。
又过了两日,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就来了。
她到以后,传达了皇后的意思。
苏苠月如今月份大了,需要养胎,我这个关头若是回明华宫,只怕会扰了她的清静。
「皇后娘娘说了,才人的禁足今日便可解了,您接着留在芳菲阁即可,等苏婕妤生产完了,您再搬回去。」
她们只怕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让我回去。
说着,她又补了一句。
「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我听完,心凉了半截。
果然!
男人在床上的话最不可信。
这才多久,就忘了那会说过的话。
我会不会,彻底出不去了。
到时,随便来个人,给我扣上个莫须有的罪名,我就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
皇帝也不会再怜惜我、再帮我。
他是不是真的把我忘了?
这一晚,我躺在榻上,睡得很不安稳。
我梦到了姐姐教我读书时的情形。
梦到她站在满池莲叶旁,冲我盈盈地笑。
画面一转,我又想起盛元帝攥住我的手,抱起我的样子。
这些日子以来,在芳菲阁的旖旎,竟然都是一场空。
我看到贵妃跟皇帝站在我面前。
贵妃的脸庞明艳,挽着皇帝的胳膊,嫌弃地望着我,「你这样的女人,惯会做春秋大梦,以为陛下宠了你几日,做了点不同寻常的事,就是爱你了?他不过看你有趣,想逗逗你而已。」
「现在也玩够了,你就等着在这里了此残生吧。」
我的脸庞慢慢变得湿润起来。
睡梦中,我感受到似乎有一双手,轻轻地为我拭去了眼角的泪。
再睁开眼,却只有青萝在我身边。
她一脸担忧,「您方才像是有些梦魇,可吓死奴婢了。」
我回过神来,「我没事。」
「你快去睡吧。」
青萝叹口水,「哪能睡得着啊,奴婢刚刚才知道,陛下明日就要去行宫避暑了。」
「这会各宫都在收拾行李呢。」
我怔了怔。
之前好像确实听皇帝提起过这么一回事儿。
他还说,到时候带着我一块去。
「先前看陛下对您那么上心,奴婢还以为这次定然会有您的。」
可看如今这副光景。
应当是没有了。
以往,这都是高位妃嫔,或者正得宠的妃嫔才有的待遇。
我叹口气,「行了,快去睡吧。」
可次日一早,我刚洗漱完,殿外却突然来了一行人。
「陛下有令,这次行宫避暑,宫中有位分的娘娘都能去,姜才人还是快些收拾吧,免得赶不上了。」
等这人走了。
红袖跟青萝高兴得快要蹦起来。
「娘娘,陛下竟突然改主意了!」
今日就要走,一大早才来知会,确实挺突然的。
时间太赶,根本没收拾多少东西,我便赶了过去。
我位分太低,不能带红袖她们同去。
我到了才知道,还有不少妃嫔跟我一样,都是匆匆赶过来的。
我站在最后面,看到皇帝一行人。
他的身侧站着皇后跟贵妃,还有一位,我没见过。
想来就是那位才进宫的宋昭仪了。
这位宋昭仪,虽是武将之女,却生得极为婉约。
她穿时下最流行的轻云衫,头挽朝云髻,鬓发微微蓬松,自带一股清新雅致。
堪称绝色。
我突然便明白了。
倘若我是男子,也会为这样的美人心动。
这是我头一回见宋昭仪,其余人却早已见怪不怪了。
有不少人热络地上前,跟这位宋昭仪说话。
方才过来的这一路,我已经听说了。
这位宋昭仪的父亲,如今在朝中风头正盛,甚至已经盖过了贵妃的母家。
我看了眼贵妃。
却不由吓了一跳。
明明只过了三个月,上次见面,她还盛气凌人地让人打我板子,这会,却看起来极为憔悴,甚至连掩饰都不愿掩饰了,冷冷地看了眼宋昭仪,然后转过身,自己先上了马车。
皇帝对此恍若不觉,只自顾自地跟皇后还有身边的宋昭仪说话。
说了好一会,他才牵着宋昭仪上了马车。
说不清是什么心思,我隐在人群中,往皇帝这辆马车望了一眼。
却正好赶上皇帝掀开帘子——他的眼神淡漠,在看到我后,无动于衷地移开了视线。
我连忙低头,没敢再看。
我跟另外几个才人是同一辆马车。
「真没想到,我进宫这么多年了,还能有幸去一次行宫。」
「可不,这还是陛下今日一早力排众议定下的呢。」
提到这个人,马车中的女子都红了脸。
她们娇怯地抿着唇,过了会,又有人主动开口。
「听说陛下这两个月都不太来后宫,也不怎么翻牌子了。」
「是呢,这几年还是头一回出现这种事。」
「我原本还以为是朝政太忙,顾不上。可宋昭仪一来,陛下却一连宿在她宫中七日,许是宫里这些人陛下都看厌了吧。」
「就连贵妃娘娘,这些日子也不好过。」
她们大都一年半载也见不到皇帝一回,私底下说这些,也没什么避讳。
「苏婕妤之前不是还得宠过好一阵子吗?还一举怀上了皇嗣,似乎就是从苏婕妤之后,陛下便慢慢冷落后宫了。」
听她们说到这里,我突然开口。
「苏婕妤这次没来吗?她现在如何了?」
她们知道我这些日子以来的遭遇,十分同情我。
这会,听我问起来,便叹了口气。
「陛下都许久没去过苏婕妤那了,只派人照顾着她,说必须要保住这一胎。」
「不过,这胎似乎不太稳。」
说到这里,她们全都讳莫如深,不再说了。
这次来行宫的妃嫔比往年要多上不少。
是以,分宫殿便费了不少时间。
轮到我时,其余妃嫔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好在此处比宫里要凉快得多,我并没有觉得有多难受。
皇后身边的宫女看了我片刻,开口,「娘娘去最西边那个院子吧,那风景好,养人。」
最西边。
跟皇帝的住所,正好隔了一整个行宫。
我走了好长时间,才走到。
这里已经有两个宫女在候着了,见我来,连忙伺候我进了房间。
不大,但确实清净。
我还挺满意的。
可我还是有点不甘心。
明明都快要解除禁足了,明明皇帝已许诺了我那些,怎么因为一个宋昭仪,就全都变了。
夜里,皇帝便在行宫设了宴。
我是离得最远的,是以,提前半个时辰便出了门。
我到的时候,还有很多妃嫔没来。
旁边正好有个亭子,我便准备过去坐一坐。
却不料,正好在那撞见了两个人。
百闻不如一见。
这时,我才知道,宋昭仪远比我想象得要得宠。
皇帝正在为她画像。
他竟然有那样一手绝妙的丹青。
不过短短一会,美人便跃于纸上。
我只看了一会,便连忙转身,准备离开。
却不料,这个关头,宋昭仪却突然啊了一声。
「陛下,有人!」
原是两个人独处时的小情趣,却被我扰了。
她站起来,往我这边走,回过头,语气疑惑。
问皇帝,「陛下,您后宫还有这样的美人?」
「臣妾进宫这么久了,竟然从未见过她。」
「真真是容色无双。」
皇帝看了我一眼,目光中含了丝戏谑,却并非对我,而是对宋昭仪,「怎么?这就拈酸吃醋了。」
宋昭仪眉目婉转,「陛下这是说的什么话,臣妾不过是感慨几句罢了。」
皇帝的笑意渐渐隐去,看向我。
「乱跑什么?宫宴马上开始了,还不快回去。」
我在他这样的目光下,一瞬间有些无所遁形。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太高估自己了。
我自小便生得好,也一直自恃美貌。
进了宫,看了那么多美人,也觉得自己算得上是拔尖。
因此,那些日子,得了皇帝的些许优待。
我还在想,争宠也不算难。
再给我一些时日,挤掉贵妃在他心底的位置,也未可知。
于是,我装模作样地拿乔,试探陈德全,试探皇帝,好明白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
就连身在芳菲阁,也始终没有真正地着急。
可现在,我无法这样安慰自己了。
我的心里忽然一涩,很快地行了个礼,没有再看皇帝。
「是。」
明月当空,歌舞升平。
我坐在席上,自顾自地欣赏着大殿正中的歌舞。
或许是舞姿太婉转,曲调太哀伤。
我莫名便有些伤情。
其实不该的。
我的初衷,原本只是活着而已。
最初,我也并没有奢求什么帝王的爱。
可这些,在我想要争宠,下意识地讨好他的时候,似乎悄悄地变了。
尤其,我们还经历过那样一段日子。
我每晚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持灯站在殿外等他。
他忙完,就往芳菲阁走,见到我,便不可抑制地笑起来。
然后牵着我的手进殿。
短短半个月,芳菲阁便换了一番天地,他每次走后,都会有人过来添置一些东西。
他甚至跟我说。
「鸢歆,给朕生个孩子,就养在你膝下,朕一定疼他爱他,把一切都给他。」
这样的话,若被旁人听到,不难想象,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可他说得那样自然。
仿佛那真的是他心底深处最隐秘的想法。
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何为恃宠生娇。
只是,比起贵妃、苏苠月,甚至是如今的宋昭仪,我的恩宠,全都是私底下的。
整个后宫,除了我身边的人,根本没多少人知道我跟他的这一段过往。
在所有人眼里,我只是那个只侍寝过三次的姜才人。
我从未得过他半分偏爱。
「姜才人!」
「才人」
正恍惚间,我身旁的妃嫔连喊了我好几声。
「贵妃娘娘叫您呢。」
我回过神来,这才看到,所有人都正在看我。
我连忙起身,对着上首的方向行了个礼。
贵妃不耐地开口,「听说你擅舞?」
「只是略懂。「
贵妃却并不想听我说这些,她摆了摆手,「舞吧,让本宫看看。」
她的话已说到了这里,我无法推脱,只好跟着宫女下去换舞衣。
离开大殿时,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有道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令我有点不自在。
我的舞,是跟姐姐学的。
我的身段不如她柔,风格也不尽相同。
我思忖片刻,舞了一曲剑舞。
起提孤剑舞,肯恋一枝栖。
我看见满殿的珠光,还有一张张芙蓉娇面。
她们的脸色各异,一如当年赵婕妤献舞时的情形。
可我跳完,皇帝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侧眸,问身侧的宋昭仪,「爱妃可看得尽兴?」
宋昭仪笑笑,连连点头。
贵妃那头,差点当众变了脸色。
明明是她命令我跳的舞,到头来,皇帝却是问宋昭仪是否尽兴。
看她这样,我的心底竟然涌上一丝畅快。
皇帝与贵妃,定然是生了嫌隙。
否则,以皇帝对贵妃的爱重,绝不会这样让她下不来台。
可这点畅快并没有持续多久。
皇帝这意思,我跳舞,就是为了讨宋昭仪一笑呗。
她是宠妃,我是戏子。
真是好有意思。
因着才舟车劳顿过,很快就散了宴。
我又要从这里走到最西边。
回到住处,我便睡下了。
次日一早,便听说了一个消息。
宋昭仪得了风寒,病了。
皇帝下令,让除皇后与贵妃外的妃嫔为宋昭仪抄经祈福。
傍晚的时候送过去。
不止如此,他还将随行来的所有太医都叫到了宋昭仪的住所。
我才准备好好逛逛行宫,就得了这么个任务,一口气差点就没上来。
天知道,从小到大,我最怕的就是抄书。
我幼时顽皮,不爱读书,常常往外跑。
每次惹了祸,旁人上门告状,我爹都气得要死,罚我在祠堂抄书。
抄不完就不许出去。
每次,都是姐姐模仿我的字迹,帮着我一起抄。
可现在,我根本没人可以指望。
想到这里,我不敢耽搁,连忙让人准备起笔墨纸砚,开始抄经书。
我抄了整整一日,连午膳都只是随便吃了几口。
累得连手都快要抬不起来,才算是把这经书抄完。
没敢耽搁,我连忙将这些东西给了外头候着的宫女,让她送过去。
可过了小半个时辰,这宫女却匆匆跑回来,一脸惊惶。
「娘娘!」
我抬头,「怎么了?」
「陛下说,您这经书抄得不够尽心,让您过去给个解释。」
我:?
这还不够尽心!
「就只我一个人?」
难道真是因为我的字太差劲了,在所有妃嫔中格格不入?
不过,看样子盛元帝确实爱极了宋昭仪,连这种事都要斤斤计较一番。
要我说,祈福这种东西,心诚则灵。
亏他还是皇帝,连这个都想不明白吗?
她踌躇道:「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我叹口气,有点烦躁。
「那我待会过去。」
「陛下说了,立刻、马上。」
我到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
我提了一路的心,在看到殿外的几个妃嫔后,实实在在地落了下来。
我数了下,大概有三四个,
应当都是过来解释的。
她们进去没一会就出来了。
大约也就两句话的功夫。
我问了问第二个出来的方贵人。
「陛下问了你些什么?」
方贵人看了眼四周,悄悄跟我说:「我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我进去以后,陛下指着其中一页,问我写那个字的时候是不是手抖了。」
我啊了一声。
「那你抖了吗?」
方贵人有些难为情,「确实抖了,不过也就那么一下,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有些惆怅。
那完蛋了。
我从头抖到尾。
过了没多久,就轮到了我。
我进殿时,皇帝的手中正拿着我抄写的那沓经书。
他看见我,把那沓纸放在案上,手指轻点,在上头叩了叩。
却没提经书的事,而是叹了口气,问,「在这住得怎么样?」
我微微怔了怔。
我看向他,半晌没回话。
皇帝却也没恼,而是自顾自开口道:「朕记得你说过,你怕热。」
我抿了抿唇,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进来之前,我想过千百种求饶、认错的方式。
可我唯独没想到,他会跟我说这些。
我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外头却传来贵妃的声音。
皇帝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对我说:「你先回去。」
我没犹疑,直接出去了。
我跟贵妃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看着我,脸色难看得吓人。
我回了住所,看着窗外的月色,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这次的行宫之行,似乎并不简单。
不过总的来说,后来的日子,还是蛮惬意的。
一个月的光景转瞬即逝。
我几乎没怎么见到过皇帝,也没人会特意来找我的麻烦。
没办法,太远了。
我算了算时间,苏苠月怀孕已经七个多月了。
眼看着快要临盆。
看样子,她这一胎是保住了。
想起她,我也说不清自己心底究竟是什么感觉。
她曾经帮过我很多。
她位分比我高,却从没有仗着这些对我颐指气使,薄待过我半分。
但凡有好吃的、好玩的,她也总是头一个想到我。
她什么都跟我说。
她说她家里几个兄长都不成器,他爹时常叹气,担心后继无人。
她说,盛元帝是她此生见过的最俊美的男子。
他龙章凤姿,只一眼,便让她惊为天人。
她还说,她所图不多,一个月一次侍寝也够了,只要还能见到他。
可这些,在她得宠之后,就全部都变了。
安逸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这日,我刚卸完钗环,准备入睡。
去关窗的时候,却见远处火光漫天。
我往过走了些,这才注意到,那边有不少穿着盔甲的人。
他们杀喊声阵阵。
「擒住盛元帝,尔等重重有赏!」
我捂着嘴,连忙往回走。
原来如此!
这是盛元帝设的局。
而我这里太偏,那些人过来,应该还要一阵。
我没回殿中,而是找了处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
我听见有人在不远处走动的声音。
还有刀刃折射到我脸上时闪过的银光。
我不敢出声,也不敢出去。
过了好久,我才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鸢歆。」
这声音!
我听到,连忙起身,只是大概是方才蹲久了,腿有些麻,差点没站稳。
那人看见我,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可下一瞬,我听到箭矢破空的声音。
——「咻。」
就在那箭险些要射中盛元帝时,我心头一凛,扑到了他身上。
我看到皇帝惊慌失措的眼神,还有他颤抖的手。
「谁让你替朕挡的!」
「来人,快来人。」
没多久,我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我已经在皇帝的殿中了。
太医们全都围在一旁,看我醒来,连忙拱手。
「好在那贼人是垂死一击,没来得及抹毒,姜才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皇帝守在我的身侧,眼下有乌青,他看着我,神情晦暗不明,过了好一会,才启唇。
「你们先下去吧,朕有话要跟姜才人说。」
太医们连忙退了下去。
四目相对,我想起昏迷前的最后一眼——皇帝倾身,是想扯开我,自己中那一箭的。
他突然偏过头,喉头滚动。
「你倒是不畏生死,甘心替朕挡箭。」
我虚弱地扯了扯唇。
「很奇怪,那个时候,臣妾的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废话,我当然是看好了角度,才敢冲上去的。
不过,那时候的我,确实没想到什么毒不毒的事。
他毕竟是皇帝,我替他挡箭,将来就算真的死在宫里,应该也不至于死得太难看吧。
皇帝抿唇,握住我的手。
「还好你没事,倘若你出了事,朕……」
我捂住他的嘴,笑了下。
「没有什么倘若。」
他又跟我说了几句,这才离开。
贵妃的母族试图弑君,皇帝现在应该还有很多事要忙。
红袖跟青萝早就被接了过来,专程照料我。
她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很快就把这几日发生的事说了个大概。
原来,早在我受伤次日,皇后就带着一众后妃回了宫。
如今这行宫里,只有我跟皇帝。
还有个宋昭仪。
我醒来的第三日,见到了宋昭仪。
她没穿宫装,装束很简单,却更显得出水芙蓉。
她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喝粥。
「看样子,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我看向宋昭仪,点了点头。
她弯唇,朝我走来,「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我愣了愣。
「为什么?」
宋昭仪也没避讳,「之前那些事,都是为了激贵妃,我并非有意针对你。」
「陛下登基多年,贵妃的母家却一直仗着旧时的情分在朝堂上打压他,就连之前那些孩子……」
说到这,她的话音顿住。
「贵妃的母族,很早就在囤兵了,陛下看出他们的狼子野心,特意找到我父亲,设了这个局。」
「只有贵妃在宫中失势,我父亲又在朝堂上压了她的母家一头,外界风言风语不断,他们才会狗急跳墙。」
我听到这里,已然明白了大概。
「那你要去哪?」
宋昭仪,不,宋青青。
她扬了扬下巴,「京都待腻了,去边疆玩玩。」
我一阵愕然,将宋青青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有些不可置信。
她看明白我的意思,啧了一声,「你别小瞧人,我从小就跟着我父亲习武,一杆枪耍得比好多男子还好。」
我笑了下,「真好!」
人不可貌相。
我为她叫好。
后宫这地方,没什么好的,她这样的姑娘,本就不该将一生都埋没在这里。
宋青青临走之前,突然转过头。
「你那一曲剑舞,确实舞得极好!我当日所言,并非客套。」
说着,她扬了扬眉。
「怪不得陛下喜欢你那么多年,倘若是我,我也喜欢。」
我有些不明所以。
「那么多年?」
她说:「你不是姓姜吗?几年前,我就看到他随身携带着一块绣着姜字的帕子。况且,我观他对你的所作所为,实在情意颇深。」
「每次跟你见完面,他那眼睛,都恨不得长到你背上。」
我病好后,便跟着皇帝回了宫。
他一路小心翼翼,生怕我再磕着碰着。
经此一事,满宫都知道,我为皇帝挡了一箭,算得上是他的救命恩人。
是以,他要封我为嫔的时候,没人敢反对。
就连我父亲,也因此升了官。
我迁居静安宫,成了一宫主位。
贵妃还住在原先的宫殿,却已经形同冷宫。
她如今没了母族倚仗,从前又得罪过太多人,一时之间,人人落井下石,都在看她的笑话。
就在这个关头,青萝在宫中凭空消失了。
她是去替我给皇帝送糕点的。
一来一回,早就该回来了。
我当即便把静安宫的人全都派了出去。
我自己则是沿路去了乾清宫。
我看了眼他的桌案。
空的。
也就是说,青萝还没来乾清宫,人就消失了。
我正想叫陈德全,问他皇帝的行踪。
却在宫道尽头,看到了青萝的镯子。
那里,是贵妃的寝宫。
我走了过去,又看了眼四周,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按理说,她如今就算是废妃,也该有人把守着才是。
我犹豫片刻,捡起帕子,往里走。
我的手刚碰到殿门,便听得里头传来贵妃的质问声——「所以,这些年来,您早就厌烦了臣妾,是吗?」
「那些独宠,不过是作戏而已。」
「您冷眼看着我在后宫害了那些孩子,得罪了满宫妃嫔,还有她们背后的母族,都是为了此刻!」
我的心一瞬间像是被人攥住,有些呼吸不上来。
像是过了一个时辰那么久,我终于听到皇帝的声音。
「是。」
所谓的青梅竹马、年少情谊,全都是假的。
贵妃痴痴地笑起来。
她笑够了,又道:「真正让您厌烦臣妾的,是那日的那二十杖吧?」
其实,也不算二十杖。
那日并没有打完,只打了一半而已。
「还有,苏婕妤得宠,也是因为她?」
我静静地听着。
皇帝没回答。
贵妃却像是已经知道了答案,她突然开口,声音很大。
「你看,君恩如流水,男人的爱实在太不靠谱了,全都是可以演出来的。今时今日,他因为你对我不耐,甚至起了杀心。」
「你怎知,来日他就不会为了旁人想杀你?」
说完这句,她的话音止住。
下一瞬,我听到什么东西撞柱的声音。我面前的殿门被人从外猛地推开,带起一阵穿堂风。
龙袍上的刺绣晃了我的眼,皇帝看着我,眼底的惊诧一闪而过,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在那一息尚存的贵妃身上。她的嘴唇翕动,艰难地吐出几个无声的字。我辨认了许久,才读懂她的唇语——李嬷嬷……是被我胁迫的……
话未说完,她便彻底没了声息。可那未尽之言,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
李嬷嬷用我婢女青萝的安危,将我诱来此地,这一切都是贵妃的逼迫,并非她的本意。
我收回视线,将所有情绪敛入眼底,主动靠进皇帝怀里,声音软得像一团云:“臣妾只是想来问问,方才宫人送去的糕点,陛下觉得好吃吗?”
他沉默了片刻,搂住我的手紧了紧,点头道:“好吃。”
骗子。
那盘糕点,此刻还安安稳稳地待在我的静安宫里呢。
自那日行宫归来,皇帝的脚步骤然停了,除了前朝的乾清宫,便只踏足我的静安宫。这份独一份的恩宠,让整个后宫都侧目。他在我宫里亲手搭了个秋千,对我几乎有求必应。
人人都说,皇帝爱我至深,贵妃的死,更是让我成了六宫之中最耀眼的存在。
就连端庄的皇后,都在晨省时留住我,让我劝说日渐逼近的选秀之事,言语间竟是请求。
我心里失笑,到底谁才是这后宫之主?
临走时,她忽然叫住我,状似不经意地问:“对了,听说你还有个姐姐?”
我回身,只见她神情平静,眼底却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同情。我当时并未深思,只答:“是,不过离世多年了。”
很快,我就明白了那丝同情从何而来。
那天是我生辰,我与皇帝说好,不事铺张,只我亲手做几道小菜,在寝殿等他。可我将菜热了又热,从黄昏等到夜深,他始终没有来。
我的贴身宫女红袖急得团团转,我却拦住了她,“算了。”
他若有心,怎么都会来。若无心,我去了又如何?失望这种感觉,在他身上我已经体会得太多次,多到麻木,只剩下疲惫。
接连几日,皇帝的身影彻底从后宫消失了。流言蜚语像藤蔓一样滋生,都说我风头太盛,如今怕是要彻底失宠了。
直到两日后,我在宫道上撞见皇帝的总管太监陈德全。他行色匆匆,见到我时吓了一跳,慌张地行礼:“娘娘,奴才……奴才还有急事。”
我点点头,没有为难他。
当晚,宫中便传开,说皇帝在宫里藏了位美人,那美人一直昏迷着,陛下不眠不休地亲自照料。次日请安,皇后便称病不见,其余妃嫔的目光自然都落在了我身上,言语间满是试探与讥讽。
我笑了笑,将所有话都挡了回去:“此事还需皇后娘娘做主,本宫人微言轻,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我算了算,已经快十天没见过他了。看来,这次的美人,与过去那些莺莺燕燕都不同,是动了真格的。
男人的爱,果然如风中残烛。
我心中憋着一口气,直到去御花园赏花,正巧碰到下朝的皇帝。他步履匆匆,我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掌心里全是冷汗,直觉告诉我,前面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
他最终停在一处精致的殿宇前。
穿过九曲回廊,日光穿过雕花的廊檐,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看见一个身形窈窕、弱柳扶风的女子从殿内掀帘而出。皇帝走近她,伸出手,却又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似的,犹豫再三,才小心翼翼地牵住她的衣袖,扶她迈下门槛。
一阵风过,满园芬芳。那女子抬起头,弯弯的柳叶眉下,是一双我曾在梦里见过无数次的,明净清澈的眼眸。
那是我的姐姐,宋莲月。
那一刻,所有的一切,我都明白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了宫。在去乾清宫摊牌之前,我先去了皇后的凤仪宫。
从她口中,我听到了那段被尘封的过往。
皇后曾是姐姐的师妹,两人一同习琴。“你姐姐是本宫见过最有才华的女子,所以,陛下一眼就爱上她,我从不意外。”
“那时,我与陛下已有婚约。他来寻我时,正巧撞见了她。只那一眼,便再也无法忘怀。”
“她‘死’的时候,我甚至还松了口气。直到你出现……你和她其实不算太像,可后来,他看见了你寝衣上绣的睡莲。”
原来如此。
“陛下这些年从未放弃寻找她的下落,直到前些日子才终于找到。你姐姐……过得并不好。她当年为了一个马奴假死私奔,可那马奴死了,她自己也染上重病,还带着一个年幼的女儿。”
那个马奴,我记得。他高大俊秀,总会给我买糖吃。若不是那场选秀,或许爹娘真的会成全他们。
心痛如绞。我抹掉眼泪,径直去了乾清宫。
陈德全在殿外拦我,我却不管不顾,朝着里面大喊:“姐姐!”
只两声,姐姐便从殿内冲了出来,眼含热泪:“阿歆!”
我抱着她,轻拍她的背:“是我。”
皇帝随后走出,看到我们相拥的场景,神色复杂难辨。我不想去懂,也不必再懂。我拉着姐姐,没看他一眼,径直回了我的静安宫。
当晚,等姐姐睡熟后,我刚迈出宫门,就见陈德全候在那。“陛下让您过去一趟。”
我进去时,皇帝正负手立在屏风旁,见我来了,竟还温声细语地问:“夜里凉,怎么不多穿件衣服?”
我笑了,开门见山:“陛下将我姐姐接入宫,究竟意欲何为?”
他沉默地看着我。
“她已嫁作人妇,还有一个女儿!她若想进宫,几年前就已经是您的女人了!”我一字一句地提醒他。
他凝眉,反问我:“那你怎知,她如今就不愿呢?”
他果然存的是这个心思。我攥紧手心,强忍着泪,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声音带着哭腔:“您对她只是年少时的执念!陛下,您忘了吗?是您将我从雨里抱起,从贵妃的杖下救走,是我一直陪着您!”
“我可以在衣裳上绣一辈子的莲花,臣妾爱您,愿意一生一世陪着您。”
我紧紧抱住他,然后猛地挣开,作势要朝一旁的墙壁撞去:“既然陛下不答应,那臣妾唯有一死!”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眼神发狠:“你疯了!?这是你说的,要一辈子陪着朕!”
“是。”我点头。
他低头狠狠吻住我,唇齿间泛起血腥味。“那朕问你,”他喘息着,捏住我的下巴,“朕舍弃年少挚爱,若来日你与昔日竹马重逢,朕要你也不许理他,不许对他笑,你可愿意?”
我想起姐姐,不敢有片刻迟疑:“臣妾,愿意。”
送姐姐出宫那日,我看到了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她对着我,口齿不清地喊:“姨……姨姨。”
送走她们,我转身就看见了等在那里的皇帝。他朝我伸出手,一如那夜在竹林之中。
“怎么?还在生气?”他问。
我牵住他的手,跟着他往回走。他忽然开口:“朕当初敢行行宫之事,多亏了一位良将镇守京城。”
我点头:“这位将军定是年少有为。”
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意味不明。
当晚,苏苠月要生产了。
这个靠模仿我而得宠的女人,在我回宫后曾数次想见我,说有要事相告,都被我推拒了。她身怀龙裔,我不想沾染任何麻烦。
可此刻听着殿内她凄厉的哭喊,我的心还是揪了一下。
不久,婴儿的啼哭声响起,是个皇子。紧接着,有宫女跑出来,跪在我面前:“娘娘,苏婕妤……只怕是不行了,她想见您最后一面。”
我走进去,苏苠月脸色惨白如纸。
“我死后,你来抚养他,好不好?别人我信不过。”她抓住我的手。
“你不怕我养废他?”我皱眉,“你自己的孩子,自己养。”
“我不行了……”她摇着头,眸光黯淡,“我只是,太爱他了……你这么聪明,应该早就猜到了吧?我模仿你的身形、妆容,模仿你的一切……那段日子,他只是我一个人的……”
我提了口气:“所以,你将这些告诉了贵妃?”好让她借刀杀人。
“你如今生死一线,他却在外头逗弄孩子,这样的他,你也还喜欢?”
她的眼神彻底灰败下去,却还是答:“嗯。”
话未说完,她便咽了气。
我走出殿外,苏苠月的贴身太监陈宝正跪在皇帝面前,见我出来,立刻转向我,一边狠狠扇着自己的耳光,一边说:“娘娘,苏婕妤生前交代,让奴才以后唯您马首是瞻!”
皇帝看着我,显然已经知道了苏苠月的遗言。我看着陈宝那张快被打烂的脸,最终点头:“行吧。”
于是,皇帝的长子萧乾,便由我这个姜昭仪抚养。
孩子满月时,皇帝大宴群臣。席间,我看到了我的家人,也看到了一个身穿绯色官袍的挺拔身影。那人眉眼清正,宛如君子。
我的手一抖,酒杯险些倾覆。身侧的皇帝立刻握住我的手,扶稳酒杯,低声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回过神,再不敢看殿中那人。我们自小相识,曾差一点就定下婚事。两年过去,我们的人生早已各自殊途。
中途,陈宝来说萧乾哭闹,我便匆匆离席。哄好孩子回来的路上,我看见他站在亭边,身形萧肃,一如当年花灯会上,我隔着满城灯火望向他的模样。
我本想对他笑笑,却猛然想起那个承诺——“不许跟他说话,对他笑。”
于是,我慢慢抿住唇,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
就在这时,我的帕子不慎掉落。弯腰去捡时,我无意间瞥见不远处的假山后,一角明黄色的龙袍衣摆一闪而过。
我只当没看见,捡起帕子,快步离开。
半年后,皇帝开始焦虑我这肚子为何迟迟没有动静。太医诊了又诊,都说我身体康健。终于,他忍无可忍,在我再一次被诊出“无碍”后,他猛地掀翻了桌案。
“你非要这样折磨朕,是不是?”他掐住我的脖子,眼底满是怒火。
他那么聪明,自然明白,是我不想要他的孩子。
他的手越收越紧,我艰难地开口:“臣妾怕死,有错吗?”
在这深宫,帝王之爱最是凉薄。那些宠妾灭妻、去母留子的戏码,我听过太多。我只是怕,怕得要死。
他浑身一僵,颓然松开手,拂袖而去。
那日之后,我们的关系降至冰点。他开始雨露均沾,后宫很快便接连传出喜讯。而我,却因郁结于心,病倒了。
直到那一夜,半梦半醒间,我感觉到有人在轻抚我的脸颊,一如当初在芳菲阁的那一夜。
黑暗中,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朕如你所愿。”
“朕这辈子,有这几个孩子,也够了。往后,不需要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忽然轻声问:“陛下,当初我姐姐入宫,您是故意让我发现的,对吗?”
四周寂静无声,只剩下我们彼此的呼吸。
许久,他答:“是。”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