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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青衿藏雅韵,少年赴韶华——《漂亮书生》邀你共赴古风校园之约我叫林清妤,被宰相父亲接回上京,却成了全京城的笑柄。未婚夫嫌我是乡野之女,当众退婚。父亲劝我青灯古佛,继母赠我白绫三尺。他们都盼我认命。…青衿藏雅韵,少年赴韶华——《漂亮书生》邀你共赴古风校园之约
我叫林清妤,被宰相父亲接回上京,却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未婚夫嫌我是乡野之女,当众退婚。
父亲劝我青灯古佛,继母赠我白绫三尺。
他们都盼我认命。
可我在国子监醉了一场,随手救下个落魄书生。
后来,我的画作卖出十万金,名动上京。
春日宴上,探花郎跪求复合。
那书生却将我堵在书房,眼底猩红:
「朕的清白都给了你,还不肯给个名分?」
1
马车驶入上京时,帘外飘来的议论声,像针一样扎进耳朵。
「瞧见没?那就是宰相家从乡野接回来的大小姐。」
「听说在穷乡僻壤长大,怕是连碗酪浆都没喝过呢。」
我垂眸,抚平素布裙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阿娘说过,人心里的成见是座山,无须费力去搬。
车停在朱漆大门前,石狮子巍峨,匾额上「宋府」二字金光灼眼。
一个穿戴体面的嬷嬷迎上来,皮笑肉不笑。
「大小姐一路辛苦,郡主候着呢。」
她引着我,却不是从正门,而是拐进了西边一道窄小的角门。
「府里规矩大,大小姐日后便知。」
穿过层层回廊,丫鬟小厮们驻足偷觑,目光里掺着怜悯与好奇。
梧桐阁里,暖香扑鼻。
主位上的妇人云鬓华服,指尖丹蔻鲜红,慢悠悠拨着茶沫。
她抬眼,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嘴角弯起浅弧。
「模样倒还齐整,就是这身打扮,实在寡淡了些。」
我尚未行礼,一道娇脆嗓音自身后响起。
「母亲!」
回头便见一位身着宝蓝锦袍的中年男子踏入屋内,眉目间有几分书卷气。
他身侧跟着个穿杏子黄缕金裙的少女,明眸皓齿,活泼得像只初春的雀儿。
那少女径直扑向主位上的妇人,亲昵地偎进她怀里。
「玉儿莫闹,你大姐姐来了。」男子语气温和,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些许审度。
「这位便是清妤吧?一路可还顺利?」
我敛衽,依着路上嬷嬷教的规矩,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
「劳父亲挂心,一切安好。」
昭华郡主轻轻推开怀中的少女,笑意未达眼底。
「清妤过了及笄之年,婚事该提上日程了。」
她转向我的父亲,当朝宰相宋宗宪。
「武陵顾家是累世清贵,他家的嫡子顾晏之,刚点了探花,人才出众,与清妤正是良配。」
我垂首静立,心下清明。
这桩人人称羡的姻缘,原本是属于我那位妹妹宋明玉的。
只是新帝登基,中宫虚位,昭华郡主想送亲生女儿去搏那泼天富贵。
又不想得罪顾家,才让我这个「乡野」长女,来顶这虚名。
「清妤,」宋宗宪开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顾家门第清贵,你……需谨言慎行,莫要失了体统。」
我微微屈膝。
「是。」
宋明玉依在昭华郡主身边,俏生生地开口。
「大姐姐好福气,那顾家公子,可是京里多少女儿家的春闺梦里人呢。」
她语气天真,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2
流言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上京。
茶馆酒肆,都在议论宰相家那位从上虞接回来的大小姐。
「说是自幼长在乡野,怕是不通文墨,言行粗鄙。」
「顾探花那般清风朗月的人物,岂肯娶一个村姑为妻?」
我被退婚的消息,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午后传来。
传话的嬷嬷面色尴尬,欲言又止。
「大小姐……顾家派人送了退婚书来,说……说……」
我放下手中的《山河志》,抬头看她。
「直说无妨。」
嬷嬷一咬牙。
「说我家小姐出身乡野,不堪为顾家宗妇,这门亲事,就此作罢。」
窗外雨声渐沥,打湿了庭前的芭蕉叶。
我摩挲着书页上阿娘写的批注,心头并无多少波澜。
上虞的女子,和离再嫁者众,带着孩儿也能寻到好归宿。
婚嫁之事,远不如阿娘带我看过的名山大川来得有趣。
只是这「乡野村姑」的名头,怕是甩不脱了。
「姐姐莫要伤心。」
宋明玉带着两个丫鬟,不请自来。
她今日穿着一身缕金百蝶穿花裙,环佩叮当,明媚耀眼。
「顾家公子……也是一时意气,过后必会后悔的。」
她挨着我坐下,亲热地握住我的手。
「只是如今外头话说得难听,姐姐这几日,还是少出门为好。」
我抽回手,语气平淡。
「劳妹妹费心,我并无事。」
她打量着我素净的衣裙和未施脂粉的脸,叹口气。
「姐姐这般颜色,若好好打扮,何愁没有好姻缘?」
她凑近些,压低声音。
「我认识几位公侯家的公子,虽非嫡长,却也……」
「妹妹。」我打断她,目光落在窗外雨幕上,「我有些乏了。」
宋明玉笑容一僵,随即恢复自然。
「那姐姐好生歇着,妹妹改日再来看你。」
她起身离去,裙裾曳地,留下一室浓郁香风。
我看着她的背影,想起阿娘的话。
「清妤,莫要把一生荣辱,都系在男人身上。」
3
宰相宋宗宪将我唤到书房。
他负手立于窗前,望着院中一株枯瘦的老梅。
「清妤,」他声音里带着倦意,「顾家退婚,闹得满城风雨,你日后……难了。」
我静立不语。
他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着我。
「为父思虑再三,城外水月庵的主持与我有些交情,你若愿斩断尘缘,青灯古佛,亦是一条清净出路。」
我抬眼,迎上他的视线。
「父亲,女儿尘心未了,怕是要辜负您一番美意了。」
他眉头微蹙。
「那你待如何?如今京城皆知我宋家有个被退婚的女儿,你继母为你之事,忧心忡忡,夜不能寐。」
我心底泛起一丝凉意,面上却不动声色。
「父亲,女儿想出府散心两日。」
他沉吟片刻,摆了摆手。
「去吧,多带几个下人,莫再惹人闲话。」
我并未多带仆从,只让一个小丫鬟跟着,出了相府。
马车并未驶向热闹的街市,而是拐进了国子监旁的一条清静小巷。
我让丫鬟在巷口茶铺等候,自己循着记忆,找到了一处僻静的侧门。
阿娘在世时,曾与国子监一位博士夫人有旧,我幼时随她来过几次。
万书阁在国子监深处,平日里少有人至。
守阁的老仆年迈昏聩,见我衣着素净,以为是监内生徒,未加阻拦。
阁内书香混着陈年纸墨的气息,令人心安。
我寻到一处临窗的僻静角落,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陶罐。
里面是阿娘亲手酿的桂花醉,最后一罐了。
窗外雨声渐起,敲打着碧纱窗。
我翻开那本才读了一半的《西厢》,就着窗外雨声,浅酌慢饮。
酒意微醺时,仿佛又回到上虞的小院,阿娘在灯下教我读诗。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
恍惚间,似听到细微脚步声。
我蓦然抬头,透过层层书架缝隙,对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
心下一惊,手中酒盏已脱手掷出。
「咣当」一声,伴着一声压抑的闷哼。
我急忙绕过书架,只见一个白衣书生跌坐在地,手捂着额角,指缝间渗出鲜红。
「对不住!我……我不是有意的。」
我快步上前,蹲下身,有些无措。
他缓缓放下手,抬起头。
那一瞬,窗外雨声、书卷气息,仿佛都静止了。
我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子。
面如冠玉,眉目清俊如画,尤其那双眼睛,像含了星子,又深得像潭。
他微微蹙眉,目光落在我染了醉意的脸上。
「姑娘是?」
我回过神,忙从袖中取出素帕,欲替他擦拭血迹。
「公子是国子监的学生么?真是对不住,我以为是……」
他偏头避开我的手,自己接过帕子,按在伤处。
「无妨。」声音清润,带着些许疏离,「雨大阁深,姑娘还是早些归家为好。」
我见他举止有度,不似歹人,心下稍安,酒意又涌上来。
「回家?」我轻笑,带着几分醉后的慵懒,「上虞远在千里,哪能说回就回……」
我起身想去寻那滚落的酒盏,脚步却有些虚浮。
他下意识伸手虚扶了一下。
「公子家住何方?」我回头看他,随口问道。
他沉默片刻,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阴霾。
「四海为家。」
那语气中的寥落,不似作伪。
我心头一软,醉意朦胧间,脱口而出。
「那……不如随我回上虞吧?」
「我家有竹篱小院,溪水绕门,夏日荷花开得极好,还有几只馋嘴的猫儿……」
「我可以教书卖画,定然养得起你。」
他闻言,微微一怔,随即低头轻笑,拾起我落在地上的《西厢》,轻轻合上。
「姑娘好意,心领了。」他将书递还给我,目光扫过书封,语气略带调侃,「只是这等杂书,还是少看为妙,免得移了性情。」
我脸颊微烫,争辩道:「这怎是杂书?分明是奇文……」
话未说完,脚下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跌去。
没有预想中的冰冷地面,而是落入一个带着清冽书卷气息的怀抱。
隔着单薄衣料,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温热和有力的心跳。
窗外的雨声更密了,阁内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一下他挺直的鼻梁。
「都怪你,生得这样好看……」
他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连耳根都染上绯色,鸦羽般的长睫颤了颤,眸色转深。
「放肆。」
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并无多少威慑力。
我仰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朱唇,比画上的丹砂还艳。
心口怦怦直跳,酒壮怂人胆。
「是你先招惹我的……」
话音未落,一片温软已覆上我的唇。
带着些许凉意,继而变得灼热,生涩却霸道,碾转厮磨。
雨声哗然,盖过了阁内悄然升腾的暧昧气息。
4
回到宰相府,气氛愈发凝滞。
丫鬟们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同情与窃窃私语。
「大小姐怕是魔怔了,整日关在房里,不言不语的。」
「可不是,被退了婚,名声坏了,往后可怎么好。」
我充耳不闻,向昭华郡主请安时,她正扶着额,面色不豫。
「你父亲为你的事,忧心不已,你若还有些孝心,便该自行了断,全了相府颜面。」
她示意身旁的嬷嬷。
「去,将东西给大小姐送去。」
回到西府小院,嬷嬷捧来一个锦盒,面色沉重。
「郡主说……请大小姐自行抉择,莫要累及家门。」
我打开盒子,里面端放着一卷雪白的绫缎。
我拈了拈,质地柔韧,是上好的料子。
「替我谢过郡主美意。」
嬷嬷离去后,我将白绫展开,比了比长度。
第二日,我去给昭华郡主请安。
身上穿的,是一件用那白绫裁成的广袖留仙裙,行走间飘逸若云。
昭华郡主正端着茶,见到我这一身,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泼了大半,染湿了华贵的裙裾。
她指着我,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你……你……」
她最终未能说出什么,当夜便「病」了,传话免了我今后的晨昏定省。
我乐得清静,将心思都放在了画上。
宰相府书房藏书颇丰,不乏历代名家真迹。
我禀明父亲,欲潜心习画,求得应允后,便整日泡在书房。
研磨,铺纸,调色,运笔。
外界纷扰,皆隔绝于笔墨之外。
唯有在挥毫泼墨时,我才是林清妤,是阿娘的女儿。
一月后,我完成了一幅《素竹图》。
笔墨简淡,风骨自成。
我落下一个不起眼的化名「林枫眠」,让身边一个机灵可靠的小厮,拿到城南的文玩集市去试试水。
不过半日,小厮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脸上是压不住的兴奋。
「大小姐!卖了!画卖了!」
他掏出一张银票,面额七百两。
「那掌柜的说,画者笔力不凡,日后必成大器!」
我握着那张轻飘飘又沉甸甸的银票,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阿娘,您看,女儿能靠自己活下去。
5
晚膳时分,我主动去了梧桐阁。
宋宗宪与昭华郡主皆在,宋明玉正陪着说笑,一副和乐景象。
见我进来,说笑声顿了顿。
我上前,规规矩矩福了一礼。
「父亲,郡主。」
昭华郡主放下银箸,用帕子按了按嘴角,似笑非笑。
「老爷您瞧,这都多少时日了,清妤心里,终究是怨着我们的。」
宋宗宪看向我,目光里带着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清妤,她终究是你母亲。」
我垂眸,语气平静无波。
「清妤的生母,是上虞的林素君,已于去年病故。」
昭华郡主的脸色瞬间沉下。
「好,好得很!林素君真是养了个好女儿!这般不识抬举,莫非还想替你那母亲讨什么公道不成?」
「郡主误会了。」我抬眼,目光扫过她,最终落在宋宗宪脸上,「阿娘从未恨过任何人,她临终前只嘱我好好活着,看遍世间山水。」
宋宗宪身形微震,手指收紧。
「她……她真这么说?」
「是。阿娘一生豁达,她的天地,不在后宅,而在三尺讲台,万里河山。」
我顿了顿,继续道:「今日前来,是想恳请父亲与郡主,允我离开相府。」
昭华郡主挑眉:「离开?你要去何处?」
「天下之大,自有清妤容身之处。」我语气坚定,「我离府后,会改用母姓,与宰相府再无瓜葛,绝不会玷污门楣。」
「胡闹!」宋宗宪一拍桌子,「你一个女子,孤身在外,如何立足?」
「父亲,」我静静看着他,「阿娘能以一己之力将我抚养成人,授我诗书道理。我身为她的女儿,亦能靠手中画笔,安身立命。」
昭华郡主冷笑一声:「说得轻巧!离了相府,你便是个平民女子,生计艰难,到时莫要后悔!」
「清妤,绝不后悔。」
屋内一片沉寂。
宋明玉看看我,又看看父母,轻声细语:「大姐姐何必意气用事,父亲母亲也是为你好……」
我朝宋宗宪深深一拜。
「请父亲成全。」
6
离开宰相府那日,天色灰蒙,飘着细雨。
我只带走了属于阿娘的几件旧物,几箱书,以及卖画所得的银两。
宋宗宪未曾露面,只派管家送来一张百两银票。
我婉拒了。
「告诉父亲,清妤自此,一别两宽。」
我在京城南边寻了一处小巧雅致的院落,名之「竹心苑」。
院外有修竹数竿,门前清溪潺潺,像极了记忆里上虞的家。
我添置了画案,将阿娘的牌位供奉在静室。
每日里,读书,作画,偶尔对着阿娘的牌位说说话。
化名「林枫眠」的画作,渐渐在文人圈子里有了些许声名。
有人赞其笔墨空灵,有隐逸之风。
求画者渐多,润笔费也水涨船高。
生活虽简朴,却从未有过的安心与自在。
一日,我去城南裱画。
归来时,在巷口遇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顾晏之。
他身着月白锦袍,立在蒙蒙细雨中,身形挺拔,面容清俊,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复杂神色。
「林……姑娘。」他上前一步,拱手为礼。
我微微颔首:「顾公子,别来无恙。」
他看着我素衣布裙,身后简陋门庭,眼中掠过一丝不忍。
「听闻姑娘离开了相府,独自在此居住……何苦如此?」
「我觉得甚好。」我语气平淡。
他沉默片刻,道:「当日退婚之事,是晏之年少气盛,受人蛊惑,委屈姑娘了。」
「顾公子言重,姻缘之事,讲究你情我愿,何来委屈。」
他看着我,目光恳切:「若……若我说,我后悔了呢?」
雨丝沾湿了他的肩头,公子如玉,姿态放得极低。
若是从前那个初入京城的林清妤,或许会心动。
但如今,我只觉恍如隔世。
「顾公子,」我退后一步,疏离地笑了笑,「好马不吃回头草。告辞。」
转身入院,关门落栓,将他与他未说完的话,一并隔绝在外。
7
京城的日子平静如水。
我深居简出,潜心作画,「林枫眠」的名气越来越大。
这日,收到一份雅集请柬,是几位推崇我画风的文士所办,地点在城西一处私家园林。
雅集上,多是文人墨客,吟诗作对,品评书画。
我以帷帽遮面,低调居于末座。
席间,有人谈起当今圣上。
「听说陛下年少有为,勤政爱民,时常微服出宫,体察民情。」
「是啊,尤重文教,前日还下旨修缮国子监,增置藏书。」
我静静听着,想起万书阁中那个雨夜,那个自称「四海为家」的书生。
心中莫名一动,随即失笑,怎会如此巧合。
「林先生?」身旁一位老儒见我出神,温和唤道,「对此画有何高见?」
我收敛心神,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画作上,侃侃而谈。
论画理,讲笔墨,我渐入佳境,忘却周遭。
并未留意到,水榭对面,一道深沉的目光,穿越人群,落在我身上许久。
雅集散去时,我正要登车,一名小厮匆匆赶来,递上一张名帖。
「我家主人仰慕先生画艺,欲求一幅《山居秋暝图》,润笔费任凭先生开口。」
名帖素雅,并无头衔名姓,只绘有一枚小小的云纹印记。
我沉吟片刻,道:「作画需静心,一月后,可来竹心苑取。」
小厮恭敬应下,转身离去。
8
一月之期将至,我闭门谢客,专心绘制那幅《山居秋暝》。
笔下山峦叠嶂,秋林尽染,意境幽远。
完成那日,夕阳正好,给画作镀上一层金光。
我颇为满意,题上「林枫眠」三字,盖了闲章。
次日清晨,叩门声响起。
开门,见一青衣男子立于门外,身形颀长,气质清贵。
他身后跟着上次那名小厮。
「林先生,敝上来取画。」小厮恭敬道。
那青衣男子目光扫过院内,最后落在我脸上,微微一笑。
「冒昧来访,望先生海涵。」
声音清润,似曾相识。
我侧身请他们入院,将画作取出,在院中石桌上缓缓展开。
青衣男子凝神细观,半晌不语。
院内只闻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笔力遒劲,意境空远,观之忘俗。」他缓缓开口,目光灼灼,「先生大才,埋没于此,可惜了。」
「阁下过奖,闲云野鹤,聊以自娱罢了。」
他指着画中一处飞瀑:「此处墨色酣畅,气韵生动,似有千钧之力,不知先生如何运笔?」
我略感诧异,此人并非附庸风雅之辈,所言皆切中肯綮。
便与他探讨起笔墨技法,山水意境。
言谈间,发现他见识广博,对画理的理解,远超寻常文人。
不知不觉,日已西斜。
他起身告辞:「与先生一席谈,获益良多。日后若有机会,定再向先生请教。」
他留下一个沉甸甸的锦袋作为润笔,告辞离去。
我打开锦袋,里面并非银钱,竟是满满一袋金叶子,价值远超寻常润笔十倍。
此人,绝非寻常商贾或文人。
9
时光流转,转眼入秋。
我的画作《落霞孤鹜图》在一场大型文玩拍卖中,被一位神秘买家以十万两黄金的天价购得。
「林枫眠」之名,震动上京。
一时间,我的竹心苑门庭若市,求画者、拜访者、好奇者络绎不绝。
我不堪其扰,索性闭门谢客,潜心创作。
这日,宫中突然来人,传召「林枫眠」入宫,为太后娘娘寿辰作画。
我无法推辞,只得收拾画具,随内侍入宫。
宫廷巍峨,礼仪繁琐。
我被引至一处偏殿等候。
殿内清静,隐约可闻丝竹之声自远处传来。
候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殿外传来脚步声与人语。
「……顾探花才情卓绝,太后甚是喜爱,今日这诗,作得极好。」
「公公过奖,晏之愧不敢当。」
声音耳熟,我抬眸,正对上踏入殿内的顾晏之。
他见到我,明显一怔,眼中闪过难以置信。
「清……林姑娘?你为何在此?」
引路内侍笑道:「顾探花认得林先生?这位正是太后钦点的画师,林枫眠先生。」
「林枫眠?!」顾晏之脸色骤变,看看我,又看看我身旁的画具,震惊万分,「你……你就是林枫眠?」
我微微颔首:「顾探花,别来无恙。」
他僵在原地,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复杂难言。
良久,他才涩声开口:「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竟不知,清妤你……有如此才华……」
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悔意与失落。
内侍催促:「林先生,太后娘娘还等着呢。」
我朝顾晏之略一欠身,随内侍离去。
走出很远,仍能感受到那道凝在背后的目光。
太后寿宴,宾客云集。
我在御花园一角设案作画,描绘园中盛景。
诸多王公贵族、命妇女眷往来,见我布衣素颜,皆投来好奇目光。
偶有窃窃私语传来。
「这便是那个卖了十万金的林枫眠?」
「竟是如此年轻女子?」
「听说原是宰相家那位……」
我凝神运笔,充耳不闻。
画至一半,忽闻一阵喧哗,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陛下驾到——」
我手中笔一顿,随众人垂首行礼。
明黄色的袍角自身前掠过,带着熟悉的清冽气息。
我心尖莫名一颤。
「众卿平身。」声音威严沉稳,却又一丝奇异的熟悉感。
我缓缓抬头,望向那被众人簇拥的年轻帝王。
侧脸轮廓分明,俊朗如玉,神情端肃,不怒自威。
正是那日来我院中取画的青衣男子!
竟真是他。
万书阁中的「落魄书生」,重金求画的「知音」,竟是当今天子萧景珩。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视线转来,与我有一瞬交汇。
那深邃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笑意,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并未停留,在众人簇拥下离去。
寿宴结束后,我被单独引至一处僻静宫苑。
内侍道:「陛下有旨,请先生在此稍候,有笔墨事宜垂询。」
我静立院中,心下忐忑。
不知他认出我没有?此番又是何意?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不疾不徐。
我转身,只见萧景珩已换下一身龙袍,穿着寻常天青色常服,负手而立,宛如翩翩文士。
他屏退左右,院中只剩我二人。
「林先生,」他走近几步,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探究,「或者说,朕该唤你……林清妤?」
我心跳漏了一拍,屈膝欲跪。
「民女参见……」
他伸手虚扶住我。
「此处无人,不必多礼。」
他凝视着我,唇角微扬。
「那日国子监一别,朕竟不知,朕的‘救命恩人’,竟是位丹青妙手。」
我脸颊微热,垂下眼帘。
「陛下恕罪,当日民女……酒后失态。」
他低笑一声,声音愉悦。
「朕却觉得,那晚的‘失态’,甚好。」
我耳根发烫,不敢抬头。
「你的画,朕很喜欢。」他语气转为郑重,「尤其是那幅《山居秋暝》,有林泉之志,亦有家国之气。」
「陛下谬赞。」
「留在宫中如何?」他忽然道,「朕欲设一画院,正需你这般人才。」
我蓦然抬头。
「陛下,民女散漫惯了,恐难当此任。」
他静静看着我,目光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
「是恐难当此任,还是不愿被困在这宫墙之内?」
我沉默不语。
他轻叹一声,并未强求。
「也罢。朕准你随时入宫,与朕探讨画艺,可好?」
「……谢陛下恩典。」
离开皇宫时,已是暮色四合。
心中波澜起伏,今日种种,远超预料。
那个雨夜的书生,竟是九五之尊。
而他对我的态度,更是耐人寻味。
回到竹心苑,推开门,院内一切如常。
只是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气。
提醒着我,今日种种,并非梦境。
自宫中归来,我心绪难平。
铺开宣纸,想借笔墨静心,却总不自觉勾勒出那双深邃眼眸。
笔下山川失了往日的空灵,反倒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缠绵。
我搁下笔,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出神。
「林枫眠」的名声因太后寿宴和陛下青睐,更是水涨船高。
求画者几乎踏破门槛,润笔费已翻了几番。
可我心中清楚,这盛名之下,有多少是冲着我这「御前画师」的虚名而来。
这日,我正在整理画稿,门扉被轻轻叩响。
来的是一位面生的公公,态度恭敬,身后小内侍捧着一卷明黄绫缎。
「林先生,陛下口谕,请您为御书房新辟的‘澄心堂’作一幅大景山水。」
他展开绫缎,是御用的澄心堂纸,细腻非常。
「陛下说,先生作画,不喜催促,故而不设期限,只望先生能尽抒胸臆。」
我接过这沉甸甸的纸张,心知这已非寻常画作,而是圣意。
「民女领旨,定当尽力。」
此后数日,我闭门谢客,全心构思。
既要体现皇家气度,又不能失却山水本真的灵性。
我忆起与阿娘游历过的名山大川,想起陛下谈及「家国之气」时的神情。
心中渐渐有了轮廓。
画至一半,忽有客来访,竟是多日不见的顾晏之。
他清减了些,眉眼间带着倦意,站在我院门外,神情复杂。
「清妤……林姑娘。」
「顾探花有何贵干?」我并未请他入内。
他看着我身后画案上初具规模的山水,苦涩一笑。
「如今想见你一面,竟也如此之难。」
「探花郎说笑了,您是朝廷新贵,我不过一介布衣画师,本非同路。」
他上前一步,语气急切。
「清妤,我知道错了!当日是我有眼无珠,不知你胸有丘壑……」
「顾公子,」我打断他,「过去之事,不必再提。」
「怎能不提?」他眼中尽是悔恨,「若早知你才华如此,我……」
「若早知我才华如此,你便不会退婚?」我看着他,语气平静,「那么,顾公子看重的,究竟是林清妤,还是‘林枫眠’的才名?」
他语塞,脸色白了白。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于我而言,并无分别。」我转身,欲掩上门,「顾公子,请回吧。」
「清妤!」他伸手抵住门,低声道,「陛下……陛下对你,似乎颇为赏识?」
我动作一顿,看向他。
他压低声音:「圣心难测,伴君如伴虎。你一个女子,在这京城无依无靠,不如……」
「不如如何?」
「不如让我来照顾你。」他目光恳切,「我虽官位不高,但总能护你周全。从前亏欠你的,我愿用余生弥补。」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顾公子,你的‘照顾’,便是让我放弃陛下青睐,放弃手中画笔,重新做回你身后那个需要你‘庇护’的女子么?」
「我并非此意……」
「可我,不愿。」
我轻轻推开他抵门的手。
「我能靠画笔安身立命,也能凭本心应对世事。不劳顾公子费心。」
在他怔忡的目光中,我缓缓合上了院门。
门外,静立片刻,终是脚步声远去。
我回到画案前,看着笔下未成的江山,心绪反而清明起来。
阿娘,您看,女儿的路,自己能走。
澄心堂的画作,我耗时月余方完成。
画的是《万里江山图》,气象恢宏,笔墨间既有山河壮阔,又见民生百态,一角市井,几处炊烟,平添生气。
画成那日,陛下微服亲临竹心苑。
他站在画前,凝视良久,末了,轻叹一声。
「朕在你画中,看到了天下。」
他转而看我,目光温和。
「清妤,可愿常入宫中?朕有许多经义典籍,书画古玩,想与你一同品鉴。」
我福了一礼。
「陛下厚爱,民女感激。只是民女闲散惯了,恐宫中规矩繁琐,冲撞天颜。」
他轻笑。
「在朕的澄心堂,没有那么多规矩。你只需做你自己便好。」
此后,我便时常奉召入宫。
有时是探讨画艺,有时是鉴赏古画,有时,只是对坐闲谈。
他不再自称「朕」,常以「我」相称。
谈诗书,论古今,甚至偶尔提及朝政烦恼,他也会问问我的见解。
我渐渐放下拘谨,发现他博学广闻,胸怀天下,并非我想象中深居九重的帝王。
澄心堂成了我方寸天地间,一处特别的所在。
一日,论及前朝名画《女史箴图》,他忽然问我。
「清妤,你以为,女子一生,当如何度过?」
我沉吟片刻,想起阿娘。
「民女以为,女子亦当有独立之精神,可观天地之大,可求心之所向。而非一生荣辱,皆系于他人之身。」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所以,你宁可舍弃相府千金之位,也要自立门户?」
「是。锦衣玉食,固然诱人,但不及心之所向,笔底山河来得自在。」
他沉默良久,缓缓道。
「若有一人,愿以江山为聘,许你纵横挥洒的天地,你可愿……驻足停留?」
我心尖猛地一颤,抬眸对上他深邃的眼。
那里面,有欣赏,有试探,更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深沉的真挚。
「陛下……」
他抬手,止住我的话。
「不必即刻回答我。」
他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的天空。
「清妤,我知你心向山野。但这四方城,未必不能容下你的天地。」
「给我时间,也给你自己时间。」
陛下待我不同,渐渐成了宫中心照不宣的秘密。
虽无明确旨意,但内侍宫人对我,皆恭敬有加。
连昭华郡主都听闻风声,竟递了帖子,邀我回府「一叙旧情」。
我婉拒了。
与宰相府的牵连,我早已决心斩断。
这日从宫中出来,马车行至半路,被人拦下。
车帘掀开,竟是宋宗宪。
他穿着常服,站在我的马车前,神色复杂,仿佛苍老了许多。
「清妤,我们……谈谈。」
我随他进了附近一间清静的茶室雅间。
他屏退左右,为我斟了一杯茶,动作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滞涩。
「你……近来可好?」
「劳父亲挂心,一切安好。」
他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为父知道,你心里怨我。」
我垂眸,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
「父亲多虑了。人各有志,谈不上怨。」
「不,你该怨的。」他声音低沉,带着悔意,「当年……并非我负心薄幸。」
我抬眸看他。
他目光望向窗外,陷入回忆。
「我高中状元,本是喜事。可昭华郡主看中了我,她背后是皇室宗亲,权势滔天。」
「她以你阿娘性命相胁,若我不从,你阿娘在上虞,绝无活路。」
我握紧了茶杯,指尖微凉。
「我不得已写下和离书,本想等站稳脚跟,再接你们母女入京。可你阿娘……性子刚烈,带着你不知所踪。我寻了多年……」
他眼中泛起泪光。
「清妤,为父对不起你阿娘,也对不起你。接你回府,原想补偿,可……终究还是让你受了委屈。」
我看着这个权倾朝野的男人,此刻在我面前,卸下所有伪装,只剩下一个父亲的愧疚与苍老。
心中积压多年的那块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父亲,」我轻声道,「阿娘她……从未后悔嫁你,也从未后悔离开。她的一生,很圆满。」
他怔住,泪终是落了下来。
离开茶室时,他哑声道:「清妤,日后若有事,宋家……还是你的家。」
我顿了顿,未置可否,福了一礼,转身离去。
有些伤痕,无法抹去。
但知晓过往并非全是算计与背叛,心中那份怨,似乎也淡了些。
流言终究是传开了。
说陛下欲立一位民间女子为后,此女曾是宰相弃女,更是名动京城的画师林枫眠。
朝堂之上,反对之声如潮。
言官们慷慨陈词,言及门第、出身、礼法,认为我不堪为国母。
甚至有人翻出我国子监「勾引书生」的旧事,攻讦我品行不端。
这些风声,自然也传到了我耳中。
这日,陛下召我入宫。
澄心堂内,他面色如常,正临摹我的一幅小品。
「外面的风言风语,不必放在心上。」他搁下笔,语气平静。
「陛下,民女……」
「清妤,」他看向我,目光坚定,「我若要立后,只因那人是林清妤,与她是何出身,有何过往,毫无干系。」
「可朝臣们……」
「那是我的事。」他打断我,「我自有主张。」
他走到我面前,深深望进我眼底。
「我只问你,清妤,你可愿站在我身边,与我一同看这万里江山?」
他的目光太过炽热真诚,让我无法回避。
我想起与他相处的点滴,想起他的抱负,他的理解,他给予我的尊重与自由。
心中某个角落,柔软下来。
「陛下,」我轻声道,「民女……需要时间。」
他眼中闪过一抹亮色,唇角扬起。
「好,我等你。」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昭华郡主竟联合几位宗室命妇,上书太后,言我狐媚惑主,德行有亏。
更有人翻出我昔日「被退婚」之事,大做文章。
压力如乌云罩顶。
连顾晏之都悄悄托人带信,劝我「暂避风头」。
我闭门不出,心中却无太多惶恐。
阿娘说过,清者自清。
若他连这点风雨都扛不住,也不值得我托付终身。
风波愈演愈烈之时,陛下做了一件震惊朝野之事。
他在大朝会上,当众展开了我那幅《万里江山图》。
面对满朝文武,他沉声道:
「众卿皆言林氏女出身微贱,德行有亏。朕却在此画中,看到了海纳百川的胸襟,看到了心系黎民的仁厚!」
「何为德?能绘出如此江山气象者,心中自有沟壑!」
「何为才?其画作能引天下文人共赏,价值连城,这便是才!」
「朕立后,重才重德重贤!而非拘泥于门第虚名!」
他目光扫过众人,不怒自威。
「至于所谓品行旧事,不过无知者以讹传讹。朕,便是当日国子监中之人!」
满朝哗然。
谁也想不到,陛下竟会亲自出面,将往事揽到自己身上。
此举虽保全了我的名声,却也将他自身置于风口浪尖。
但我明白,这是他能为我能做的,最极致的维护与担当。
流言,在绝对的皇权与真诚面前,渐渐平息。
春日宴,宫中大办。
我本不欲参加,却收到陛下亲笔手书:「来,有惊喜。」
宴上,百花争艳,贵女如云。
我坐在角落,依旧是一身素雅衣裙。
酒过三巡,陛下忽然举杯,向太后及满座宾客道:
「今日,朕有一事宣布。」
他目光穿越人群,精准地落在我身上,温柔而坚定。
「朕欲立林枫眠,林清妤为后。」
全场寂静。
他继续道:「朕知,诸位或仍有疑虑。但朕愿以江山为誓,此生唯愿与她,携手共览这如画山河。」
他走向我,在众人注视下,伸出手。
「清妤,这四方宫墙,朕许你画案常设,笔墨不干。你可愿,与朕共绘一幅真正的太平盛世图卷?」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看着他伸出的手,看着他那双盛满星河与诚挚的眼眸。
想起阿娘,想起上虞的小院,想起竹心苑的宁静,想起澄心堂的知音。
自由,或许并非远走高飞。
而是心之所安,即是吾乡。
我缓缓起身,将手放入他的掌心。
「民女,愿试君心。」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笑意从眼底蔓延至唇角,如同春风拂过万里江山。
后来,史书记载,宸元帝一生励精图治,开创盛世。
其皇后林氏,常伴君侧,不仅以画艺闻名,更助帝兴文教,设女子学堂,留下千古贤名。
深宫之中,帝后常于澄心堂一同作画,帝绘江山轮廓,后添烟火人家,合作之《清明上河图》,被誉为国宝,流传后世。
而那段始于国子监雨夜的奇缘,也成了民间口口相传的佳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