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魔女闯古代(三位魔女抓住小伙)
摘要:三魔女为阻止佛祖成道,各显妖魅神通,佛祖一个手势解除危机…三魔女为阻止佛祖成道,各显妖魅神通,佛祖一个手势解除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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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和四年八月十一日,程子迁在甘峻山捕到了白鹰,沙州城里,使府内外正准备迎接西返的太保夫人和郎君。
城内百姓早得知了消息,昨日自使府中又传出最新情报:押衙张文彻已将他们一行从邠州护送至凉州,在凉州停歇两天,再度启程后又遣快马来沙州通报行程。昨日瓜州得肃州通报,说是前日已出肃州,今日上午可抵瓜州。如此算来,一行人马入晚便可到沙州城中。于是,口耳相传,越来越多的人聚在官楼前。正午过后,从官楼到东门的大道两边,已经站满了预备迎接的观礼者。据说城外甘泉水桥津附近,也涌来了很多四境乡民。
天未亮时,就有持火把的军骑从子城连镳而出。待得日出,鼙鼓连声中,尚书的几个公子延晖、延礼、延绶、延锷率大批亲从押衙骑马出城,阵势更为惊人,前后马队走了几乎半个时辰才停了声息。尚书张淮深打算亲去沙瓜驿道的清泉驿迎候,他们要预先去那里扎下营地,铺设装具。太保的三个女婿,也即瓜州刺史索勋、凉州司马李明振和左马步都押衙阴文通,这三人已在瓜州等候接应。为防止贼人阻道,索勋早几天更遣出数百军骑前去凉州西界删丹,扫荡流窜的回鹘散众。
官家的情状大体就是如此。
民众聚集官楼前的另一缘故,其实是为了看楼上的诸家女眷。即便每岁的除夕驱傩、上元燃灯和二月初八佛成道日行像[1]游行,沙州几个大族的女眷也不会如今日这般悉数到场,这样的场面难得一见。不,若问起城中的老人,他或她会说,这是从未有过的头一遭。眼见官楼之上栏户尽开,先是着绯色或浅绿色衣裙的侍女鱼贯而出,稍过一会儿,作为集会主角的一众女眷们就陆续登场了。说到她们衣饰装扮的华贵多样,简直不知该用什么语词来形容,虽然其中几位已不年轻,里边还有已出家的比丘尼。
熟悉使府情况的人,大致能认出哪个是哪个。百花丛中,被众星捧月般拥簇在中间的那位体态雍容的贵妇,自然是尚书张淮深的夫人陈氏,披紫绫半臂,着贴金衫子,头绾天宝样高髻,髻上插象牙月掌梳及金钗一副,配以瑟瑟珠、玛瑙珠,偏额又簪花一朵;沙州仕女贤良淑德之典范,理所当然,还能是谁呢?虽然一直有风传,说她对尚书另一夫人汜氏百般排挤,尚书冷落汜氏后,竟将汜氏迁到了临近仆役房舍的西院偏宅中,她对汜氏所生的延兴、延嗣二位公子也很刻薄无情,常在尚书面前挑拨是非。类似的情状不止一件两件,但是,须知传闻就是传闻,使主家事又岂容他人置喙,我们也不该听信小人的流言。
陈氏的旁侧,那位戴木兰色帽帔,穿紫色田相衣,手拈串珠的出家人是了空尼。她是太保张议潮的妹妹,俗名张媚媚。老人家已年过八十,幸有龙天庇佑,身体仍很康健。按辈分算,她是沙州张氏族人仅存的长老了,尚书夫人尽管威风八面,但终究是晚辈,因此在老人面前总会收敛几分,面上甚是恭敬。了空尼在太保入质归阙后即发心出家,一心盼着兄长归乡,可惜时乖命蹇,她出家五年后,太保就在长安故去了。如今太保夫人和二郎君归来,她算是偿了一半的心愿。
了空尼旁边还有另一位女尼,那是灵修寺的戒珠尼,是尚书的妹妹,俗名张怀慈,她戴的是青色帽帔,穿的是赭黄田相衣。戒珠尼性情坚忍,舍宅入寺后出家,从此便抛却外界俗务,专意事佛。沙州诸寺遇节诞或有修造需要,她也是最大的施主之一。戒珠尼平日只在寺中禅室修行,极少露面,今次却与众脂粉一同出现在官楼之上,原因无他,只因今日乃家人团聚之日。她的身畔又立有两位妙龄女尼,柳眉、丹眼、樱唇,颜面光洁,浅笑盈盈,上身着尼服,下身却穿了时世样的茜色褶裙。
陈氏夫人另一侧所站的是太保第十四女张纤纤,凉州司马李明振之妻。因凉州闹乱不休,司马官衔只是名义上的遥领,但李明振极善调理军政事务,是尚书跟前最得力的宰辅,李氏势力如今已不可小觑。纤纤旁边的是太保第十五女张芬芬,她嫁予了沙州使府另一炙手可热的人物瓜州刺史索勋,索刺史相貌端严,心思缜密,论军功和处置政务的才具,一点也不输于李明振,而且,年龄比司马要小上五六岁,正当盛年。左马步都押衙阴文通所娶是太保的第五女张胜胜,阴文通虽已近耳顺之年,仍是归义军一员骁将,他先前跟从太保收复河湟,位居元勋,如今亦是尚书的亲信部从。
张胜胜旁边的三位年轻女子,分别是尚书公子延晖、延礼、延绶的娘子,三人都出自沙瓜两州名门,今日欣逢盛会,她们个个是钿钗花冠、轻罗绮衫。尚书四子延锷年初已定下婚聘,年内即要成礼。女家就出自夫人的陈姓一族,名唤曼儿,年方十七,出落得极其端正秀丽。今日,尚未出阁的曼儿亦被陈氏叫来身边。她上身着淡绯罗衫,下身穿一袭红地宝相花的罗裙,搭肩再披一条银泥礼巾,在官楼众女眷中最是妖娆惹眼。汜氏所生的延兴、延嗣二子也已成婚,所娶的娘子,一位来自康家,一位来自汜家,也都是沙州鼎族之后。康家娘子着墨绿绢衫、紫花罗裙,加披一条五晕帔子;汜家娘子着浅黄罗衫和彩条锦裙,披青晕帔子。这二人站在官楼偏过一点位置,其中一位不知为何向后别转了脸,似乎在生气的样子;另一位则牵拉着她的袖子,正不停地劝说着什么。
除此之外,官楼上还有张姓其余女眷,修仁坊的陈家女眷,定难坊的李家、索家和阴家诸女眷,渌水坊的康家诸娘子和翟家诸娘子,博望坊的宋家诸女眷,龙马坊的阎家和慕容家女眷,和一时说不清是谁家的女眷。若说此时官楼上是绮彩翩翩、花团锦簇,那是一点也不为过的。
只一位女眷仍穿着平时的出入装束,也没有扫眉描额,她就是另一位尚书夫人汜氏。她生性柔顺平易,现下就站定在了空尼身后,不知情的人看到,还以为是了空尼的随身侍婢呢。
一出微妙的戏剧。
官楼上的女眷多数时候都在相互闲话,偶或也会打量一眼楼下的观众,看见熟识的人也会招一招手。没有人离开,年老者比如了空尼,站累了就在侍女备下的小胡床上暂坐歇息,但绝不肯退返入户。虽说不知太保夫人和郎君一行何时到达,但每个人都怕错失了迎接的时机。
楼下仰头观看的人众就没那么专心了。总的来说,男子多还留在原地,三三两两聚做一堆,一边瞄视楼上女眷一边私下评议;喜热闹的童子不看官楼,只顾着结了伴戏耍,不时在楼前场子里奔来逐去。这时候,那些被俗累杂事牵绊的人总是心神不定,看了会儿热闹,便起念要回家去了。譬如酒坊主马三娘和龙粉堆吧,她们两个就商量着要回庄里去督工。前日,她们刚从押衙阴季丰那里于官仓请得做酒本的粟米三十五担,一月之内合计要缴纳成酒八十七瓮半,这些官酒,一要供给来到沙州的使客,另外,年底前还有几次赛神也需用酒。若为观看这场仪式造成作业上的差误或时间上的延迟,那就太不划算了。
酒坊在子城外,于是结了伴一同回返。快走至子城城门时,听到前面巷口有孩子的叫闹声。打眼一看,却是尚书的七岁小女张延延。她上身着一件嫩青小衫,肩上围了脖子搭了件绣帔,嬉笑着刚从城门洞里奔出,紧跟在后的保母不时唤她止步:
“再不乖训,我叫尚书派军将捉了你去!”
女孩站定了,回头调笑道:“军将也奈何我不得。还是你来捉我吧!”
“如是这般,就只好叫城外的回鹘军来捉你了!”
“回鹘军很厉害么?”
“那是,东面到了甘州,西面占了西州。神出鬼没得很。”
“我看呐,父亲应该出兵甘州,西州回鹘由他占去好了呢。”
“你小小年纪也懂军务?”
“甘州道阻,我家尚书遣使去长安请节也不得安心呐。”
“说得是呢。”
保母趁她专顾讲话,就要伸手来捉,岂料这小姑娘反应奇快,身子往斜里一旋,就躲了过去。这时,恰好遇到另一队人走来,队伍中正有她熟识的人,于是便招手叫唤起来。
“索家阿姊!索家阿姊!”
那队人是从定难坊走来的索家侍女仆佣,队伍中,有个与张延延年龄相仿、身形稍高一点的女童,那是索刺史的小女索清安。也是在家闹着非要登官楼玩,保母禁压不住,只得一路看护着行来了。
喜盈盈路中相见,马上牵了手玩耍起来,说一会儿话就咯咯笑。两个保母合同一处,看她们两个已稍稍安分,就放松了警惕,开始闲扯起来。
岂料那两娃儿一见到马三娘和龙粉堆,立刻又转了方向。不知是哪个提议,说是要去酒坊里玩,因酒坊里有几匹银灰毛的驴子,她们要骑驴打球比赛。
这可不得了!两个保母一听就炸了锅,慌忙喝止,还连连向马三娘她们摆手。可是,刚才只是一人对付一个,现在两个调皮孩子结了帮伙,眼看着更把控不住了。
若是平常人家的孩子倒也罢了,一通教训就是,实在不行,伸手一把就可以提拎回家。可是,一个是使主女儿,另一个是刺史女儿,她们自小就沿袭了自家门风,话锋一点不在大人之下,实在是精怪得很。两个保母渐渐就败下阵来。
协商的结果是不得再多事,去那边玩一阵就乖乖听话回转官楼前,她们各自的母亲此刻就在官楼上。是现在就去报告,还是如约定那样平顺回来,由她们自己决定。
马三娘和龙粉堆心里苦笑,这下回去也干不成什么活儿啦,索性就放了役工半天的假,明早叫他们早起劳作就是。都是官家孩子,能讨得她们欢心,也是功劳一件呢。年底缴纳成酒时倘若真的误了一天两天,也有个说理的由头。
使府外如是欢闹,使府内,尚书厅堂里的气氛却迥然不同。
白龙障子前,尚书张淮深两手撑膝,肃然端坐于踏床上。今天这个场合,无须着贯甲戎装,却要穿符合使主身份的官品常服:头戴乌纱幞头,身上一件猎装样的轻便紫襕袍,腰挂鱼符与蹀躞带,因要骑马出行,脚上穿的是紫麖高靴。他的须髯刚修过,两颊的青色线条显出干练气色。
节度掌书记苏翚,衙前判官张俅、王文瑀、高英建,节度参谋张大庆和几个内宅僚佐都陪侍在左右,都僧统司的几位僧官也齐集领府中:僧政贤照,都僧录汜福高,金光明寺索法律,灵图寺恒安法师。索法律还带来个少年张喜首,他是张文彻之子,今年刚在金光明寺做了驱鸟沙弥。
都僧统唐和尚,也即悟真法师,这回又抱病告假。上月在官楼赛毗沙门天王,他也缺席了。和尚已七十三岁,患有消渴症,目力也大不如前。这一向以来,恒安法师常陪侍他身旁,协助整理文书卷帙,听他说和尚身体倒无大碍,就是不愿出禅房。人到了这个岁数,总会有一些任性脾气吧。但这一次,张淮深很想当面探明一下唐和尚对此次夫人郎君归返沙州的态度。或许,过几天亲自去灵图寺一趟?沙瓜管内的大事,总须听取他的意见。
这几日,张淮深隐隐有一种不安,是喜悦当中混杂的无意识的不安。
午后的日光照入堂内地面,略略西斜,已入未时了。
在众僧官到达前,已有前哨军将进来通报,郎君一行午前已到阶亭驿。重又估量了一下时程后,张淮深觉得该出发了,便起身出堂,召唤延兴和延嗣。他们两个一整个上午就在堂前听候号令,早等得不耐烦,一听父亲发话,立刻去往马厩调马。
不一会儿,亲信兵将就牵着马匹进了堂前场院中。二十匹骏骑一早就已洗刷整洁,吃足草料。尚书和两位公子的三匹坐骑,马官特为换了西州鞍鞯,装上了只在庆典仪式和出征时才会用上的攀胸与秋带,攀胸上的金色杏叶纹饰在日光下熠熠闪光。
张淮深走近自己那匹白额乌骓,手抚它的鼻口。马儿颇通人性,低首又摆尾,前足交替踢着地面,如同一个正式领受任务的姿势。尚书从马院押衙康幸全手中接过了缰绳,发现马尾还缀上了猩红色的缨拂,赞许地点了点头。
尚书上了乌骓,延兴、延嗣上了两匹花骢,众军将也各自跨上马骑。整队完毕,尚书轻提缰绳,将队伍领上了直出使府大门的马道。
将抵门前时,忽听前方有骤急马蹄声,后又有人声喧嚷,紧接着,一匹驿马霎时在门洞口现身,勒停后转身疾进,马上军将见马队即将出府,立刻跳下,快奔至尚书跟前禀报。
“索刺史传话,夫人车马劳顿,身有不适,今夜与二郎君就在甘草驿停歇了,明日辰时准时起发。尚书,且回府中罢!”
张淮深听了不由皱眉。从瓜州到沙州的驿道虽说有近三百里,但使府提前给夫人备下了双骝驿车,二位郎君也有健骑预留替换,一早就出发的话,照说一天之内就可以直抵沙州的。转念又想,夫人年事已高,旅途辛劳恐怕也是实情。只是沙州这边早就仪式俱齐,人众尽出,这下恐怕会扫大家的兴。而且,若果将这个消息告知官楼上的女眷,定也会惹出些纷扰来。
他叹了口气,身体前倾,撇腿下了马。康幸全立刻跑上接过,领着众军将将马匹带回了马院。
衙前判官和众僚佐都被遣发回去了,他身后只站了延兴、延嗣。兄弟两个站在父亲身后看着这一幕,脸上都现出懊恼神色。
“延兴,去将夫人唤来厅堂!”
延兴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从官楼上逃了下来。陈氏夫人气鼓鼓地质问他,他却嗫嚅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延兴是个心思质鲁的莽汉,在诸兄弟中,身形最是壮硕,口齿却最笨拙,自小见了陈氏便如见了猛虎。陈氏气呼呼地下了官楼,到厅堂里听张淮深一说,顿时也没了脾气。可是,涌集来那么多人,余下时间该如何打发?众女眷跟着下楼,此刻也齐集到了厅堂前的场院中,一大堆人交头接耳说话,比啁啾叽喳的雀儿还要聒噪。
张淮深恨不得将自己的两耳给堵住。
幸亏戒珠尼及时转圜,替兄长解了围:“若不嫌小寺鄙陋,各位可同去寺中新起兰若相看。”
戒珠尼所说的兰若,是她新近助修完工的一座别院。
灵修寺坐落的位置就在子城内,与使府只隔了一条偏巷曲子,且可以从使府西侧门走出,这样就免得再去惊扰官楼前的观礼人众了。有了新的目的地,女眷们如彩云飘去般离了厅堂。了空尼年事已高,给她安排了肩舆,由府中役夫抬了去。
四下又安静了。尚书又派军将去官楼前,一经宣告太保夫人和二郎君明日才抵沙州的消息,楼前人众也陆续散去了。
延嗣一直站在父亲身后,见此情景,心想,夫人郎君今天来不了也好,今晚已约了伙友聚饮,正可以提早退去,正欲开口,却听父亲又对他说:
“你去马院管勒好军将们,今晚一律不许饮酒,违者论罚。你也同样,若是昏醉误了明日出迎事,我也一样罚你!”
听到这个,延嗣的心气凉了半截,怏怏地独自一人往马院走去。行至半途,心中又转一念。父亲说不许饮酒,却没禁止博戏啊。他有了新主意。
暂时撇开延兴、延嗣这两个庶子吧,目前他俩只是不受人待见的小角色。就像尚书张淮深无意中播下的两粒草籽一样,非等到一定的季候,他们才会发芽抽穗,发挥应有的效用。
且随了戒珠尼和一众女眷,去参观那座兰若。
说是兰若,其实是座带围廊院子的佛殿。占地并不广,位置就在灵修寺的北园,院门前两株老白榆,枝叶倾覆相接,日光漏了满地的碎光影。门道铺了从三危山采来的板石,衬了赭黄院墙,显得十分雅洁。门外檐下左右壁,绘有四大天王及侍从,护佑神将个个具盔甲、持兵器,先就夺人目睛。
院门外又设一对小巧石灯笼,院内还有另一对,柱身皆塑了托臂金刚造型。
入门左右间壁是两铺如意轮不空羂索观音,只画好了一铺,另一铺勾线已毕,但尚未上色。已画完的那铺色泽轮廓极鲜明,定是新近刚画好的,看,搭起的木梯架还在呢。走至院中,见画匠与塑匠摆开了工具什器,正在做今日开工的准备。见诸位女眷入内,他们立刻抛下手中活计,站直打揖。戒珠尼让他们暂且退到院外歇息,只留了画行都料押衙董保德。去年,董保德主持重修了都僧统司所在官寺、沙州城东北隅的龙兴寺,新近刚被升为衙前押衙,成了尚书的亲信部从;今年开春起,正是他督导手下匠师,创修了这所兰若。
四廊绘有十照贤圣,亦形神俱佳,进得主殿,眼睛就看不过来了:正面塑有释迦牟尼佛并胁从菩萨三铺,东壁画有降魔变相,西壁有敷彩大圣千臂千眼菩萨一铺。画和塑都是沙州之前没有见过的新样。
一入堂中,众女眷口中便啧啧连声,纷纷赞叹。待来到那幅降魔变相前,一时都愕立在那里,目停口噤。
此幅变相,所绘的是佛陀降魔成道的佛本生故事,在此可稍费一些笔墨来讲解。壁面上,魔王波旬、波旬之子、魔军和魔女均使出了浑身解数,意欲压服或诱惑释迦佛。
魔王波旬在右侧,身着盔甲,显得孔武有力,为阻止佛祖成道,双目怒视释迦,正拔剑欲砍;身旁小儿乃其子,做出劝阻的样子。释迦两侧,波旬遣出的十支魔军也欲行加害,它们各有名称,曰贪、曰厌、曰饿、曰渴、曰欲、曰懒、曰惧、曰疑、曰怒、曰骄,形象亦狰狞怪异,有象头、羊头、虎头,也有以乳为目、为脐、为口,形状皆十分可怖,它们持刀枪剑戟斧钺火器攻击释迦,却不能靠近佛身。
波旬的三个女儿即三魔女也有名姓,名唤“欲妃”“悦彼”“快观”,也有称为“染欲”“能悦人”“可爱乐”的。着胡女装,戴宝冠,披帔巾,身穿半袖,外套背子,腰束薄纱长裙,双目顾盼有情,各显妖魅之术,欲图迷乱释迦的意志。
于此危境之中,释迦佛结跏趺坐于画面中央,丝毫不为所扰,左手横置足上,结禅定印,右手向下,结降魔指地印,大地随之震颤不已,神通示现,波旬及魔军立时溃败,或颠倒扑地,或跪地求降,适才那三个青春娇艳的魔女顷刻变成了齿豁目盲的驼背老妇,其中一个还做出了抠鼻的丑态。
释迦佛头顶有浮空的华盖,华盖上方绘了吉祥云彩,有三面八臂明王即降三世明王、雷神、风神等为之助力,下部绘有七宝图,中间为转轮宝,左为主兵臣宝、马宝、珠宝,右为玉女宝、象宝、主藏宝。
绘者神功妙化,仿佛摄取了所描绘对象的精魂,无论是居中安坐的释迦佛,还是四周的魔界人物,无不活脱灵动、身若出壁,且描绘极细致,颜面神色、手足姿态连同衣纹饰物等全都纤毫毕现。这样的图样手法,在观者看来很是新鲜。
了空尼问:“此降魔变是何人所绘?”
戒珠尼答:“是照了于阗[2]使带来的稿样画成的。有意思的是,这位于阗使却是汉人,姓郭,郡望是天阙上都。祖上一直在北庭任官,天宝乱后隔绝海内,于是便投靠了新近立国的于阗王尉迟氏。所以,此次他携来的图样底本,还是高宗仪凤年间长安光宅寺东菩提院内尉迟乙僧所画的那铺降魔变呢。”
尉迟乙僧和其父尉迟跋质两人是初唐时来到中原的于阗画师,尉迟乙僧于仪凤二年在长安光宅寺绘制的这幅降魔变经变画非常有名。这么一解说,画稿的出处来历近乎于传奇了,但诸位女眷很快转移了兴趣,她们对是谁所画显得更是好奇。虽说有画稿,但能画出如此神功,眼下沙州有这样的画手么?
“兰若里这幅是押衙手下依样所画?”
了空尼看向董保德,董保德摇摇头答道:“不是,禀太夫人,此铺经变,乃于阗使遣来的绘画手安存立所画。”
张纤纤就说,董押衙何不把那安存立叫了来,也让我们见识一下于阗绘画手的模样啊。
董保德应声出殿,从院门外携了安存立进来。
“见过太夫人,见过各位夫人。”
一口的河湟口音。作礼毕,安存立抬起了头。看他模样,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人长得高大英挺,面白如玉,眉眼间有于阗样,亦有汉人样。不过,他穿的不是寻常画匠的粗布衣,胸前罩了层皮甲,头上也不戴幞头,而是横裹了朝霞布条,腰间悬了把带鞘短剑。在于阗,他是王子尉迟毗讫罗摩的侍从,此次随于阗使出使,另外的身份还是伴行出使的护卫武士。
张纤纤和张芬芬两姐妹连声赞其相貌,也实在不能想象,他还是能绘尉迟乙僧变相图的技艺高超的绘画手,都很想把他留下来,便对陈氏说:“若果可以,能否请夫人转言尚书,索性留下此人罢。”
话说出去后,陈氏浑不作答,装作没听见。两姐妹有些着恼,便转去问了空尼的意见。
了空尼也有此意,便点点头,眼睛看向身边的陈氏:“只是须由尚书向于阗使提出,留个三年五载,再回于阗也可以的罢。”
陈氏这下再无托词,故作沉吟一番后才说:“既然大家伙都说好,那就留下来吧。择一时日,我顺口与尚书一提。”
戒珠尼当然乐见此事,那安存立也颇知趣,拜谢完毕就出殿去了。
经陈氏的说项,此后于阗绘画手果真留在了敦煌。居留沙州的后几年,他常与曹家儿郎相过从,或饮酒戏耍或骑马逐猎。这是后话,到时再提不迟。
说起西面一千里外的于阗,中间虽隔了大漠沙碛,两边交通也常受到西州回鹘或吐蕃散众的侵扰,却一直为尚书张淮深主政的沙州使府所关注。八年前,张淮深整顿兵马,一度收复了河陇诸州,开创了乾符之政;不料却引起朝廷的忌惮而予以牵制,不但节度使旌节迟迟不予追认,还逐步侵夺凉州与甘州的军政主导权,近年更开始染指肃州了。于是导致蕃戎势力复又卷土重来,数年内,东向的通往京畿的驿道已被甘州回鹘、凉州嗢末所阻断。因是之故,沙州这边便努力开通向西的于阗路,近几年几乎每年都会派出使节交好,期望与前安西四镇之一的于阗、今日的于阗金国缔结盟约。郭姓于阗使和安存立等人,便是于阗国遣出的回访使团的成员。
那天在兰若现场的其他几位画匠、塑匠,这里也提一下他们的名姓,免得他们埋没无闻:绘画手张弘恩,绘画手曹延彦,绘画手粟特人[3]白般涩,绘画手崔定兴,画匠弟子李圆心、张保住、罗营营,塑匠樊再升、武保琳,塑匠弟子樊富千、石友盛。还有录事潘顺顺,他是董保德的副手,专门负责库料的领取检点及匠师的膳食供给。
这些匠人曾跟随其父辈,修造了伟岸庄严的太保窟,今后,他们势必也要将这门手艺再传留给自家子侄或弟子。这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1] 行像:佛教的一种仪式,即把佛像安置在装饰性的花车上,众人随其巡行瞻仰、膜拜,此间伴有舞蹈等演出。
[2] 于阗:古代西域王国,今新疆和田县。
[3] 粟特人:原生活在中亚阿姆河与锡尔河,从东汉至宋活跃在丝绸之路上。